扎克伯格被喊話趕緊下台,全球“算法監管風暴”才剛開始
周毅“平芜尽处是春山。”

年初至今股價跌超42%的社交媒體巨頭Meta(原Facebook),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據彭博社6月4日消息,有着“臉書吹哨人”(Facebook Whistleblower)之稱的Meta前僱員豪根(Frances Haugen)在做客訪談節目時,再度炮轟自己的前東家。
豪根表示,臉書的算法推動了仇恨等言論的蔓延,並將青少年等用户羣體導向有害內容。有證據顯示,該公司對其產品可能會帶來的風險心知肚明,但是他們卻沒有與之適配的應對措施。Meta如果想要恢復元氣,那麼其掌舵人扎克伯格必須下台。
彭博社報道截圖
豪根提到,虛假內容或者煽動性內容,往往會通過基於點贊等互動指標的推薦算法快速傳播。不過,這一推薦算法並非Facebook或者Instagram所獨有,風靡美國的Tiktok等短視頻平台,也會通過互動情況來預測用户偏好,並推薦更有可能被喜歡的內容。但如今,這些算法正在招致越來越多的調查和監管。
臉書之“禍”,未來是否會演變成對整個社交媒體平台的追問?
在原有內容監管的基礎上,全球社交媒體平台,是否將步入“算法監管”時代?
臉書吹哨人:扎克伯格失職,他得下課!
2021年,離開臉書的豪根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和《華爾街日報》披露了數千頁臉書內部文件,同時指控前東家“知道自己的平台是如何被用來傳播仇恨、暴力和錯誤信息的,但一直在試圖隱藏這些證據。”在上週六(6月4日)的訪談節目中,豪根再次談到了此事。
她表示,Meta知道自己的產品正在損害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在埃塞俄比亞等國煽動種族暴力,卻沒有作為。此外,它在去年1月6日華盛頓特區騷亂髮生之前,也未能遏制錯誤信息的傳播。
“臉書吹哨人”豪根 視頻截圖
豪根補充説,面對Meta旗下產品中良莠不齊的各式內容,扎克伯格一直“真誠地認為Facebook只是現實的一面鏡子”、“你不開心,是因為你現在看到了它(而不是因為這些不好的內容不存在),不願意積極進行干預。
豪根還補充稱,當她告訴扎克伯格,公司對含有種族滅絕等內容的相關審核不夠有力時,扎克伯克卻依然在加大對元宇宙的投入,而不是讓臉書的系統變得更加安全,“我認為這是一種失職行為(a dereliction of duty)。”
與其他大多數上市公司不同的是,扎克伯格現在該公司擁有56%的投票權。“現在除了馬克·扎克伯格,沒人能控制Facebook。”當被節目主持人問到扎克伯格是否應該離開時,豪根回答稱:“我認為,只要扎克伯格是公司的領導者,那麼公司就無法復甦。”
“將利潤置於安全和幸福之上”?扎克伯格:我不是,我沒有
豪根發表上述言論之際,昔日的社交媒體巨頭臉書,正從“舒適圈”上隕落。去年四季度,臉書的日活用户數達到19.3億人(預期19.5億),月活用户數為29.1億人(預期29.5億人),該公司旗艦APP的日活數據首次出現環比下降。
加上侵犯隱私等醜聞纏身,臉書公司的麻煩越來越多。短期內要扭轉負面形象很難,廣告生意也沒有以前好做,去年年底,臉書公司改名Meta,全面征戰元宇宙。只不過這條路依然艱難。
財報顯示,Meta旗下專攻“元宇宙”的Reality Labs部門2021年虧損102億美元。在今年2月,臉書母公司Meta又遭遇了自成立以來最嚴重的單月股票價格下跌,跌出了全球市值前十的行列。時至今日,其股價相較於歷史峯值已經腰斬。
昨日收盤,Meta股價收報194.25美元 谷歌財經截圖
結合豪根之前的指控來看,她指責臉書為追求“天文數字的利潤”,而故意將用户置於危險之中:臉書聚焦的廣告銷售業務,基於用户互動。這意味着臉書會不惜一切代價,讓用户留駐在其平台上——即使臉書知道,用户頻繁互動的這些內容是有害的。
臉書審核規則和算法“利潤優先”,身為公司掌舵人的扎克伯格難辭其咎。Meta想要走向復甦,那麼Meta必須“換馬”,讓扎克伯克下課。不過這樣的訴求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早在去年,扎克伯格就明確否認了臉書“將利潤置於安全和幸福之上”的指控。
扎克伯格表示,臉書要通過廣告賺錢,廣告投放者明確提出: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廣告,出現在有害或者有憤怒情緒的內容旁邊,因此“推送憤怒內容是為了賺錢”這樣的商業邏輯説不通。“我不知道有哪家科技公司開發產品的目的,是為了讓人們感到生氣或者沮喪。”對於青少年容易受到臉書消極影響等指控,扎克伯格也進行了否認。
對於煽動性或仇恨內容破壞了美國民主的指控,扎克伯格表示:這口鍋臉書不背。扎克伯格認為,社交媒體並不是美國兩極分化的原因,臉書30億用户中的絕大多數都在美國本土以外,並沒有看到社交媒體助長了這些國家的兩極分化和社會分裂。
在去年美國國會山暴亂髮生後,不少人指責社交媒體縱容了煽動內容的傳播
扎克伯格指出,很多問題並非是臉書不作為,而是美國的有關立法和監管不夠完善。
扎克伯格稱,在用户年齡限制和驗證要求,以及平衡青少年隱私與父母知情權等問題上,美國國會應當承擔更大的責任。“與平衡其他社會問題類似,我認為私營公司不應該自己做出所有決定……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多年來一直倡導更新互聯網法規的原因。”
從這個角度出發來審視整個行業,不難發現如今全球範圍內,社交媒體監管正在不斷升温。公眾的關注和追問,也正在從一款產品、一家公司,轉向多家公司和行業,轉向算法本身。
臉書失火,殃及Tiktok?推薦算法成關注焦點
臉書和推特在美國引發監管爭議,大潮之下,TikTok等平台很快也中槍了。
今年3月,包括加利福尼亞州和馬薩諸塞州在內的美國八個州宣佈,他們已經在全國範圍內對中國字節跳動旗下TikTok發起了一項兩黨聯合調查,重點是調查TikTok是否對年輕人的身體或心理健康造成傷害。
值得一提的是,推薦算法問題被單獨拎了出來。
馬薩諸塞州總檢察長希利(Maura Healey)的辦公室聲明稱,此次調查將查明TikTok對自己在延續這些傷害方面所發揮的作用瞭解多少。“調查的重點之一是TikTok為提高年輕用户參與度所利用的方法和技術,包括增加用户在平台上花費的時長和使用該平台的頻率。”
福克斯商業新聞報道截圖
長期以來在外界眼中,TikTok能夠席捲歐美,它的算法優勢功不可沒。
2017年,原TikTok和Musical.ly合璧,字節的算法和運營優勢,以及Musical.ly的產品和內容優勢產生了合力。在燒錢圈地和全球疫情等背景下,TikTok迎來了大爆發。TikTok一刷就停不下來,很多用户感慨:這軟件簡直比自己還要懂自己。
2021年,紐約時報發表《TikTok是如何讓你上癮的》一文。文章其中一段寫道:“……人們驚歎這款應用對自己內心生活的透視能力宛如X光,在眾多相關標題中,有一個叫《TikTok的算法比我更瞭解我的性取向》。”
“TikTok的算法為什麼可以吸引用户”,成為各界津津樂道的談資。從公開內容來看,TikTok推薦算法的參考因素包括點贊、評論、標籤等等。雖然看上去都是很“常規”的東西,但在美媒看來,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紐約時報》稱,一份文件對其透露稱,為追求公司增加日活用户的“終極目標”,TikTok對提供給用户的視頻內容流,選擇性地優化了兩大密切相關的指標:“留存率”(用户是否回訪)以及“訪問時長”。這意味着:這款應用希望你在其中停留得越久越好。文章稱,這種體驗有時被描述為一種“癮症”。
《華爾街日報》稱,TikTok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你觀看每段視頻的時間,來引導你瀏覽更多可能會喜歡的內容,一些青少年在這個過程中,被誤導引向那些宣揚自殺、自殘的危險內容——儘管TikTok正在應對這些問題。
在全球各國加碼社交媒體監管的當下,相比於對臉書和推特上有害內容的追問,對TikTok的很多質疑更多出自算法層面:當一款社交軟件不斷“認識”和“討好”用户的同時,它是不是也在誘導或者誤導用户——哪怕這種“塑造用户”的結果,絕非推薦算法的目的,或者這家公司的初衷。
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社交媒體監管讓人頭疼
直觀來看,現在的社交媒體監管問題將分為兩部分:前一半是“你喜歡什麼,就給你推薦什麼”的算法機制,為什麼管理起來很麻煩;後一半問題是,人類社會能否拋開這些涉及人性的、人文的、社會的因素,從技術出發,儘可能找到一把客觀的監管尺子。
包括短視頻平台在內,社交媒體往往喜歡推送那些點贊、評論和分享更為活躍的內容,並根據用户的喜好推薦相似或者相近的東西——在商業邏輯上,這也意味着它可以形成更大的流量,獲得更多的廣告收益。臉書、推特、油管(Youtube)也好,還是近年大火的Tiktok也罷,流量就是金錢。包括社交媒體平台和在線購物平台在內,很多互聯網企業都離不開這個重要的邏輯基礎。
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問題很快一個一個出現了:
平台要想獲得更為精準的用户畫像,就必須獲得更多有關用户的信息,那麼侵犯隱私往往就在一線之間;謠言或者煽動性等有害內容,往往可以吸引大量互動,更容易提高自己的曝光率,形成流量循環。同理,那些獵奇的,甚至是包含色情或者暴力等內容,也更容易受到一些用户的追捧,並得到傳播。
平台不能不作為啊。一作為,問題就麻煩了。
在邏輯上,這甚至可以直插“言論自由”的要害:
如果將社交平台視為言論自由的廣場,那麼有爭議的內容應不應該放出來?再進一步,如果有些內容不應該被放出來,那麼應該用什麼標準來裁定哪些內容可以放,哪些內容不能放?更進一步:誰來掌握這份可以影響到公民“言論自由”的權力,是互聯網企業,還是當地政府?這份權力應該由誰賦予,又應該由誰監督?
何況有些內容連定義它是否“有爭議”都很難——畢竟你很難説那些分享身材、美食或者美景的帖子,就因為它們可能會加重攀比心理、他人焦慮或者(由貧富分化帶來的)社會割裂,就要被關進“小黑屋”。就拿美國國內來説,對受第一修正案保護的“言論自由”定義非常寬鬆,可能連美國人自己也沒整明白。
“馬斯克也不知道他説的言論自由是啥” VOX報道截圖
社交網絡平台會通過虛擬世界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棘手歸棘手,監管是絕對不能缺位的。這些年來,我們不難看到,我們國家在互聯網社交平台監管方面,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和措施,不斷去引導和規範這個行業的發展。
值得説明的是,即便是在歐美國家,互聯網也不是“法外之地”:在美國,有國土安全部旗下的“社交網絡監控中心”,專門監控臉書、推特等社交媒體信息;還有《網絡安全信息共享法案》,以及美國哥倫比亞特區和49個州司法部長的跨州協議。
歐盟委員會於2011年和2018年分別發佈了《歐盟更安全的社交網絡原則》、《應對在線不當信息:歐洲的方法》和《不當信息行為準則》;英國有《在線社交媒體平台行為準則》和《在線危害白皮書》、德國有《社交媒體管理法》……
但是在美國等地,對社交媒體監管不力的擔心,從來沒有停止過。
今年5月,美國得克薩斯州尤瓦爾迪市羅布小學發生惡性槍擊案,造成至少21人死亡,其中包括19名兒童,而兇手是一名18歲的高中生。最新的調查顯示,18歲的槍手在行兇前,曾在社交媒體上透露自己的計劃。這再一次撕下了美國的遮羞布。
算法是順應人性而生的。人性不可測,但是技術起碼是可測的吧?那麼從算法出發,能不能為社交媒體監管打開第二扇門?事實上,包括中國在內,一些國家和地區確實這麼想,也這麼做了。
美媒:中國的算法監管值得借鑑
2021年9月,中國網信辦下發關於印發《關於加強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綜合治理的指導意見》的通知。文件提出,利用三年左右時間規範算法的使用,成為算法監管的先行者。
文件問世後,很多內容馬上受到了國內外的關注。比如國家介入劃定責任紅線,建立頂層設計;樹立算法正確導向,防止算法干擾輿論;首提算法分級,為精準治理、算法備案打基礎……這些內容和思路,引發了各界熱議。
《華爾街日報》稱,監管算法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算法非常不透明。一方面,現在很多決策是由通過處理大量數據來學習的機器做出的;另外一方面,嵌入訓練數據中的偏見,可能在不知不覺中滲入決策過程。算法也可能狹隘地專注於某些目標,“比如放大病毒式傳播內容,而不考慮其他影響。”此外,算法的不斷更新也加劇了監管的難度。
在《華爾街日報》看來,中國的這份全面的算法監管計劃,或將為西方提供借鑑:我們應該從哪裏入手,又應當避免哪些雷區。文章還稱,這份文件最終落地後,甚至將從根本上改變Tiktok等成功互聯網企業的業務模式。
與此同時,自2022年3月1日起施行的《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明確了算法推薦服務提供者的用户權益保護要求,包括保障算法知情權,要求告知用户其提供算法推薦服務的情況,並公示服務的基本原理、目的意圖和主要運行機制等;保障算法選擇權,應當向用户提供不針對其個人特徵的選項,或者便捷的關閉算法推薦服務的選項等等。
算法監管,正在從技術的角度出發,對包括社交媒體平台在內的互聯網治理提供一扇窗。
在美國方面,從2017年美國計算機協會公共政策委員會發布的《關於算法透明性和可問責性的聲明》,到2021年7月,美國總統拜登簽署的行政令,都在聚焦對美國平台算法的規制。但是,在全球範圍內,社交媒體今後是否將迎來內容監管和算法監管的聯合治理時代,依然有待時間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