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正健:議會選舉丟多數,武契奇的塞爾維亞還“穩”嗎?
【採訪/觀察者網 李煥宇】
**觀察者網:**5月31日,武契奇正式開啓他作為塞爾維亞總統的第二任期。在兩次總統選舉中,武契奇都是以較大優勢一輪就拿下了大選,讓他獲得這麼高支持率的原因有哪些?
**費正健:**首先武契奇確實是在總統選舉中第一輪以較大的優勢直接勝出,這個在往屆其實是不太一樣的。
比如説塔迪奇時期、尼科利奇時期,甚至是當年的科斯圖尼察時期,都是通過兩輪選舉。當然科斯圖尼察有點特殊,他是首輪沒有過半,但是動亂以後由憲法法院直接宣判他首輪過半而選舉勝出的。其他兩位像塔迪奇和尼科利奇,他們都是首輪比較焦灼,然後在第二輪當中以過半的優勢勝出的。



從上到下依次是塔迪奇、尼科利奇、科斯圖尼察
武契奇的兩次總統選舉都是在首輪直接勝出確實創造了歷史,它背後的原因其實也不難理解。
首先,武契奇和尼科利奇之前所在的塞爾維亞激進黨實力並不弱,雖然他們並沒有完全的上台執政,但是在議會中還是有廣泛的羣眾基礎。08年他們在脱離激進黨之後重組了前進黨,武契奇是擺脱了一定的激進的意識形態,轉向了親歐融歐,這個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當時的主流民意。

2008年塞爾維亞議會選舉結果,藍色為激進黨
其次,塞爾維亞的政治在經歷了長期的動盪與對立之後,武契奇及其領導的前進黨對於國內的政治勢力是有一定的集聚作用的。首先他們黨內團結,其次是一種黨際間的合作。在兩次選舉中社會黨(SPS)與其合作十分深入,而且社會黨領導人達契奇其實都沒有直接參與選舉,而是鼓勵其選民積極支持武契奇。兩黨之間的合作在近10年的發展中也確實為塞爾維爾的執政奠定了十分堅實的基礎。

達契奇
最後再看反對派,它其實長期以來都是一種山頭林立、缺乏統一領導的狀態,即使是曾經的塞爾維亞聯盟,它也只是曇花一現。很多人出於自身的利益的考慮,他們這種合作並不能維持太久。在缺乏議會足夠席位支持的前提下,當下的反對派如果試圖讓個別非傳統的政治人士來挑戰武契奇的總統大位,我只能説這其實是一種很勇敢的嘗試,或者説醉翁之意不在酒,並不能夠很好的實現他們原本預料的政治意圖。
**觀察者網:**對於接下來的第二任期,塞民間都有哪些期待?
**費正健:**我還是先簡單談一下民眾對他的看法,這個其實和民眾對他的期待緊密相干。
塞爾維亞普通民眾對他的認知可能跟我們的認知是有點相距甚遠的,普通民眾和知識分子對於整個政治團隊或者是整個政治人士的看法都是偏向負面的,很多的本地人其實並不能夠完全理解武契奇的執政業績和他的執政理念,當然有很多人完全揪着武契奇當年的激進主義者身份不放。曾經有一個出租車司機跟我説,他覺得很多的普通民眾對於政治人士的看法都差不多,他們並沒有覺得誰比誰好太多。
但是在政治精英或者是企業管理層,甚至是很多偏遠地區的基層人士看來,他(武契奇)的執政確實為塞爾維亞帶來了高速的經濟發展。至少在我看來,在這邊留學的十年生活確實能夠感受到當地的進步。
我們對於西方政治中的民意基礎,其實更應該相對辨證的看待。普通民眾的期待其實很簡單很樸素,就是希望在當前已經受疫情和俄烏衝突廣泛影響下的當地生活能夠相對抑制高速上漲的物價以及能源供應。當然整個歐洲也差不多,我記得德國法國他們的物價上漲也是非常厲害的,民眾最需要的還是一個穩定物價提高收入,再者就是穩定食品以及能源的供應。
對於整個國家的上層結構方面,儘管武契奇仍然在積極地尋求加入歐盟,但是近幾個月我覺得塞爾維亞民眾的思想正在相對的發生一定的改變。
**觀察者網:**不同於總統選舉,武契奇的前進黨在議會和首都選舉中表現並不佳,提前舉行的議會選舉更是丟掉了多數優勢。為何總統和議會、首都選舉之前會存在這樣的差距?
**費正健:**這個問題我想簡而概之,首先議會選舉它跟總統選舉不太一樣,就是總統選舉它是獲得其他政黨的支持的,但是在議會里面很多政黨是需要各自為戰的。
比如説在這次選舉中,社會黨的優勢比想象中是要好多了的。前進黨議會的席位其實是固定的,它這種支持率其實是此消彼長的。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個人認為2020年選舉結果,由於是反對派的集體抵制,所以它的參考性不大。我們應該參考2016年,如果結合我剛才説的參考的社會黨,還有其他黨的相關的選舉情況的話,至少前進黨這一次的選舉結果不算太差,它只是一種正常的選舉的波動。


2016年(上)和2022年(下)的塞爾維亞議會選舉結果對比,靛藍色是前進黨,深紅是社會黨,下方淺藍是親西方政黨
首都選舉確實是個意外,畢竟在我看來武契奇領導的前進黨它是合併了沙皮奇領導的愛國聯盟,而沙皮奇他曾經擔任的是新貝爾格萊德區的區長,他是有廣泛的民意基礎的,在雙方強強聯合下並沒有獲得預期的優勢其實更多的是一種首都地區民意基礎和選民結構的一種變化。(民眾)對於首都的各個基礎設施建設其實並不抱有很積極的看法,更多的覺得它可能涉及到一些貪腐或者是腐敗的問題。
我覺得這種失利在當前看來的話有一定的影響,但是在暫時看來是可以通過與達契奇領導的社會黨的合作來彌補,損失其實並不大,而且也不足以影響未來很長一段時期內的整個執政理念或者是執政方案的變化。
**觀察者網:**議會選舉的失利會對武契奇的第二任期帶來怎樣的影響?
**費正健:**基於我剛才的陳述我個人認為當下的影響並不大,這邊政府説的是可能要在6月底進行新的政府組閣的方案,我個人覺得可能要取決於它的新的政府組閣的方案,看到這個之後才能夠完全的確定。
因為由於前進黨的議會的席位的優勢並不能夠直接過半,所以它在整個新政府中的話語權相對於往屆我個人認為可能會有所降低,不至於重蹈2012年的覆轍,但是至少跟2014年的政府組閣應該差不多,可能要在關鍵的政府部門中讓出一定的部長席位,所以它不至於影響大的局面但是可能會對細微的一些政府構成以及它的相關的細微的執政方案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但是還是我剛才説的這種影響是有的,只是它的影響不會太大。
觀察者網:親西方政黨在此次選舉中的表現如何?
**費正健:**親西方的政黨可能是吉拉斯領導的叫什麼正義聯盟,我對他其實並不抱有好感,包括民眾對他也反感,但我覺得有一點是值得肯定的,至少在當下看來,他好像還沒有對中國提出相關的批評或者是反對中國的聲音。

吉拉斯
在我個人看來吉拉斯的團隊其實是有很明顯的親西方的傾向,當然武契奇內部的話也有一點親西方的傾向,吉拉斯他更多的是一種對於自身利益的某種訴求,所以我感覺其實他也是屬於傳統政客的範圍。在他執政之前,他所有的言行舉止表態更多的可以視為一種政治動作或者是政治宣言,不能夠把它完全等同於執政理念來看待。
**觀察者網:**本次選舉有部分選區進行了重新投票,而這正好發生在塞爾維亞聯大“贊成票”風波之後,不過從結果來看,重新計票的結果反而更有利於武契奇,如何看待塞爾維亞面臨的外部壓力在本輪選舉中發揮的影響?
**費正健:**我先説一下西方施加的壓力,它跟重新選舉投票其實是兩個概念。西方施加的壓力,武契奇確實投了反對票,對俄羅斯不利,但是包括武契奇後面的解釋其實還是獲得一定的認可的。至少我從俄羅斯的反應來看的話,並沒有太過於排斥。普通民眾的話是有一定的反彈,但是也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大。
至於這一次有很多地區要求重選或者是叫重新投票,這個其實它考驗的是一種政黨的組織動員能力,並不是跟輿論的整體的反饋,其實關聯我感覺並不是很大。武契奇的成功其實它相對而言是一種前進黨在組織動員能力上的表現。我們來看看反對派的話,就可以發現很多反對派在選舉之後他們的組織能力就地解散,這一點與前進黨相差甚遠。
我曾經有個朋友參與到了叫耶雷米奇領導的人民黨的選舉的監票工作,對於實際的組織觀感就是一言難盡了。外部來看的話,歐美和俄羅斯的博弈其實塞爾維亞民眾很明顯的有一種直觀的感受。我個人認為對於強大的俄羅斯而言,或者是相對於歐美的這種威逼利誘,民眾包括政府他們是看得很清楚的,這方面不足以影響整個投票的大局。
當然回過頭來我覺得重新計票更關注的還是組織動員能力,它跟外部的輿論氛圍有一定的影響,但是不是致命性的影響。只能説在4月3號的選舉過後,組織動員能力對於反對派基本上就相當於歸零,而執政黨他的動員能力還是繼續保留着,
觀察者網:根據塞爾維亞憲法,武契奇在第二任期結束後不能再尋求連任,武契奇在第二任期結束後會不會尋求繼續在政壇扮演重要角色?武契奇時代之後,進步黨是否還有維持強勢地位的實力?塞政壇是否會迎來鉅變?
**費正健:**如果武契奇實際卸任的話,至少在現在看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完全的接替他或者是貫徹他整個執政理念的。基於這種思維的話,他未來可能是做一種國家資政顧問類的角色,我覺得如果能找到一個跟他比較接近人的話可能就是新加坡的李光耀,但是我們要知道的一點,新加坡在李光耀之後有李顯龍,塞爾維亞是沒有李顯龍的。

武契奇在就職典禮上
當然這是一種基於現在的預測,未來的前政黨的強勢地位它能否繼續維持還是取決於它整體的經濟發展以及它的外交平衡的手段。考慮到現在的反對派的一種很強的分散性,我只能説只要前進黨內部沒有動盪的話它的鉅變自然也談不上,至少説短期3~5年內它的優勢還是可以繼續維持的。
至於他的後繼者,我覺得安娜還會扮演一種相對比較關鍵的角色,而其他的黨內的比如説前進黨的副主席們他們可能還是一種維持自身的一塊利益的一種情況。當然這個我們也沒法預測,我只能説相對而言的話他的接班人或者他後期扮演的角色這個不是我們現在應該關心的問題,只能説最近3-5年內它的整個的政局還是比較平穩的,也符合我們國家的發展的利益。

觀察者網:在本次就職典禮中,武契奇引用了孔子的名言,實際上武契奇已經有好幾次引用過中國先賢的格言(老子 孔子等),為什麼武契奇會選擇引用中國的格言?
**費正健:**武契奇他引用中國先賢的格言恰恰反映的是我們中國文化輸出的成功。整體而言對於中國文化和中國哲學,塞爾維亞的普通民眾也好、知識分子也好、他的政治精英也好,其實是廣泛認同的,這個是我們文化輸出的一種成功。
當然在我們個人看來侷限於文本的翻譯和語義表達的問題,這個理解上可能有些許的差異。對於這一次他的總統就職典禮中所引用的“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得志”,他的翻譯其實我個人是不太認同的,甚至有一點點曲解它的意思。

武契奇在就職典禮上
當然對於我們的解讀來説的話,更多的是武契奇要表達的是一種對國家利益的堅守,他對於西方的這種政治脅迫或者是壓力要求他制裁俄羅斯的話,包括對於科索沃問題的立場,他其實是在做一種潛移默化或者叫無聲的抗議,他並不認同完全認同西方的各種理念,或者是出於國家利益的考量他並不願意退讓。
但是他就像菲利蒲(塞爾維亞留學生)曾經跟我説的,可能他在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他覺得某一種妥協可能在未來產生,但至少現在不是他完全做出妥協的一種時機,他在等某一種時機。
觀察者網:如何評價武契奇時代的中塞關係?
**費正健:**其實這個我是完整經歷過來的,準確來説應該是從2012年開始,但是當時武契奇他扮演的是副手的角色。雖然整個政黨佔有了很重要的地位,但是他當時是跟達契奇合作,達契奇作為國家總理。
如果嚴格來説的話應該是從2014年開始算,當時我也在這邊讀大學三年級的交換,我是明顯感覺到中資企業是越來越多而且合作的層級是越來越高,合作的領域也逐步的由國家的上層結構慢慢地覆蓋到了基礎層面、各個地方類的合作。
未來的中塞關係的合作的發展,我覺得也是基於我剛才的一個大概的思路。當然由於疫情的原因有一定的中斷,但是現有的項目也是長期維持的一種穩定發展的局勢,在塞的當地的中資企業也不斷的拓展相關的其他的合作途徑和其他的可能性,我個人還是相對比較樂觀的,它的前景還是十分廣闊的。
其實,未來的合作要從宏觀角度發展到十分微觀的角度。現在有很多國家級的旗艦項目的合作,但是我覺得塞爾維亞民眾雖然對於基礎設施建設有很直觀的感受,但是要把這些跟能夠提高他們的工資和生活水平聯繫起來,這個至少暫時看來還是有一些困惑的,短期來看他們並沒有那種明顯的從中獲利的感受。
因此我個人的想法是很期待未來中國新四大發明可以逐步的引入塞爾維亞,讓塞爾維的民眾可以在生活上享受到我們認為習以為常,但在他們看來不可想象甚至是遠超西方的這種生活水平。
對於其他國家的政治勢力,像我剛才所説,並沒有明顯感覺到這邊有十分積極反對中國的勢力。可能存在的一些西方勢力的代言人,我在一些文章中看到,但是實話實説他們的文章還是基於一定的客觀立場,相對比較中立的,適當偏向批判中國。並沒有做到完全無中生有,甚至是雞蛋挑骨頭這種行為。至少我到現在沒有發現完全地搬弄是非來影射中國或者是指責中國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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