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俄領導層決定從根本上改變國家發展軌跡,未來十年將非常艱難
【訪談/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翻譯/上海外國語大學碩士生 夏青】

**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我們正在見證蘇聯的復辟,還是在見證一個全新的俄羅斯力量出現呢?簡而言之,普京正在建設一個什麼樣的俄羅斯?俄羅斯周圍是否有可能出現一個由後蘇聯國家組成的“好友圈”?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沒有人打算建立任何“蘇維埃式”的聯盟,這不可能,也沒任何必要。蘇聯解體三十年後,俄羅斯以及所有“後蘇聯空間”的國家站在了時代的門檻上,跨過這個門檻,國家便開始進入全新的時代。
不同國家所面臨的現實情況不同,他們在國際舞台上的力量對比也不一樣。這些前蘇聯共和國不僅經歷了各種危機,而且還更換了自己的目標設定。而蘇聯剩餘資源的耗盡、外部國際環境的變化和國內政權的更迭,加速了上個時代結束的進程;這一時代的最後一個階段大約始於2017-2018年,2019年澤連斯基在烏克蘭上台執政也屬於這一階段。
我們正在談論的是一場發展危機,這是一場危險而攸關國家命運的危機:要麼國家將進入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要麼會因為所做的決定無法應對時代挑戰而使國家陷入致命的困境。
俄羅斯面臨着同樣的情況,我們回顧一下普京擔任總統之初制定的目標:恢復國家地位並回歸世界主要大國之列。那麼下一步的目標是什麼?到目前為止,俄羅斯最高領導層已經不止一次提到這一點——恢復歷史上的某種勢力範圍,主要指的是安全方面。
**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我們曾經試圖拉近與西方國家的距離,與其建立準一體化的關係,這也是保障國家安全的一種嘗試嗎?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是的,但是我們與西方國家之間出現了矛盾,因為他們不想聽,也聽不到我們的請求,然後還對我們提出要求,所以我們才決定不顧西方的反對也要採取保障國家安全的行動。後續的很多情況都將取決於我們與具體國家的關係如何發展。
俄羅斯並不會痴迷於加入所有人或者所有組織的想法,我們只要確保與鄰國之間相互理解就足夠了,讓他們清楚地知道我們的底線在哪裏。這次對烏克蘭進行的特別軍事行動的結局會劃定哪些是屬於觸碰我們“底線”的行為。
**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我們為什麼不在“後蘇聯空間”和波羅的海三國培養親俄的政治精英呢?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是的,我們需要像美國人、英國人和歐洲人那樣培養“自己的”政治精英,但這從來都不是俄羅斯的政治強項。俄國曾經善於培養地方精英,在俄羅斯帝國的勢力範圍內形成一個可以依靠的政治精英階層。然而,事實證明,在後蘇聯時期俄羅斯沒有在鄰國扶持任何“自己人”上台執政。雖然其中一些國家的政權變化是對俄羅斯有利的,他們效忠於俄羅斯力量,但這並不是俄羅斯推動的,而是這些國家自己的內部力量推動的。
**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我們對烏克蘭進行的特別軍事行動要達到哪些目標?我知道是為了“去軍事化”和“去納粹化”,但這是針對於整個烏克蘭還是烏克蘭的某個部分?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現在我們只能作出假設:“只要我們有能力,我們就會繼續前進”。我們會儘可能走得更遠,然後再看那時候的發展情況。
請注意,無論是在官方場合還是在非官方的專家討論會中,都沒有任何有關特別軍事行動後與烏克蘭共存的話題,沒有人會談論這個。或許是因為這個話題永遠都沒有必要被討論,也有可能是出於某些其他的原因。
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哈薩克斯坦會不會成為“後蘇聯空間”國家鏈上的一個“薄弱環節”?讓我們回顧一下託卡耶夫下令實現哈薩克斯坦石油出口供應多樣化這一事件。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提醒一下,並不是哈薩克斯坦主動提出石油供應多樣化的,哈薩克斯坦三分之二的出口石油都是通過裏海管道聯盟的輸油管線輸送的,俄羅斯法院以影響生態環境為由暫停了這條輸油線,隨後託卡耶夫才決定要實現哈薩克斯坦石油出口的多樣化。
總之,我們略有歪曲有關俄羅斯應該如何對待鄰國以及鄰國應該如何對待俄羅斯的描述。從一開始俄羅斯就是出於自己的目的和任務在烏克蘭展開特別軍事行動的,沒有向任何夥伴、盟友或鄰國徵求意見,如果這麼做了,這些國家會因此受到極大的影響。
夾在強國之間的國家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行為,而且我們不應該要求鄰國為我們做某些事情。是的,我們可以期望他們不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面,但並不是在任何時候我們都要去要求他們聲明完全擁護俄羅斯的立場。有些國家可能出於自身原因這麼做了,比如白羅斯。但當我們談及哈薩克斯坦時,我們需要明白:我們需要的是他們“宣稱完全支持俄羅斯”的承諾嗎?還是對我們而言與哈薩克斯坦建立長期的友好關係才是更重要的?
我們還應該考慮到這樣一個事實,在俄羅斯被西方封鎖的期間,我們的鄰國是十分重要的。俄羅斯需要用一些巧妙的計劃繞過西方的禁令,通過與鄰國和夥伴國的合作尋找可替代路線。對我們而言,這比公開宣稱支持俄羅斯更重要。

2022年6月17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和哈薩克斯坦總統託卡耶夫出席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會議 圖自路透社
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摩爾多瓦和格魯吉亞一直夢想加入北約,俄羅斯是否會把它們和波羅的海三國一同列入不友好鄰國名單?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波羅的海三國已經是北約成員,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會和他們永遠斷開聯繫,確實,我們不應該期望與波羅的海三國的關係會在可預見的未來有所突破,但也不應該因為他們的北約成員身份而對其嗤之以鼻,並對他們施加強有力的影響。
波羅的海三國加入北約是抓住了一個歷史機遇,順便提一下,烏克蘭當時由於內部矛盾而沒有利用好這個機遇。
至於摩爾多瓦和格魯吉亞——北約不會向這兩個國家擴張,從而使自己陷入可能與俄羅斯直接對抗的境地。那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格魯吉亞和摩爾多瓦都明白國際局勢的複雜性和微妙性,從而試圖以某種方式在大國之間進行周旋。
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目前,俄羅斯與阿塞拜疆的關係是否和俄羅斯與亞美尼亞的關係一樣友好?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嗯,不是的。俄羅斯是亞美尼亞的軍事盟國和保護國,兩國不僅有雙邊的聯盟協議,而且都是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成員。因此,如果説俄羅斯沒有偏袒任何一方,那是不對的。但我們也在努力維護和阿塞拜疆的雙邊經貿關係,特別是考慮到“土耳其因素”,土耳其總是試圖在阿塞拜疆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雖然天平的一端傾向亞美尼亞會引起阿塞拜疆的不滿,但俄羅斯不會放棄對亞美尼亞的承諾,不會讓自己的巨大聲譽有所損失。
當然,俄羅斯與阿塞拜疆改善關係的可能性也很大,而這其中的很多東西還是要取決於在烏克蘭軍事行動的結果。
格里高利·薩爾基索夫:讓我們展望一下未來十年,俄羅斯最終會對西方拉下“鐵幕”嗎?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首先,“鐵幕”往往都是由俄羅斯拉下的。我認為這將是俄羅斯非常艱難的十年。俄羅斯領導層已經決定從根本上改變國家的發展軌跡,但無論如何我們已經是全球化世界的一部分,相當緊密地融入了西方主導的全球化體系,我們在市場、技術等其他領域都高度依賴外部因素。
如今,俄羅斯正在有意識地拒絕按照西方的要求來加入全球化體系,因此俄羅斯將不得不更多地依靠自己的力量,這是一個內部發展的問題。這一切都取決於在缺乏大量的服務、零部件以及技術資源的情況下,我們將用什麼方式發展。這是一個有意識的選擇,而並非巧合,我們的總統不止一次談及技術主權的重要性。顯然,這指的是俄羅斯要回到蘇聯的模式,那時候我們在具有戰略意義的產業中都擁有自己的獨立生產。我們是否會完全脱離西方國家?我們和東方國家的聯繫會有多緊密?這些我還不知道。
但顯而易見,未來十年是一個摸索自身潛力和發展機會,以及尋找途徑來適應“沒有西方的生活”的時期,但這也將會是全球發生重大變化的時期,這意味着不僅俄羅斯要在世界上尋求自我,而且世界也將尋找自己的定位。無論是好是壞,這暫時還沒有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任何變化。
【俄語原文刊載於7月13日俄羅斯《文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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