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國家不應該期待印度成為另一個日本”-沙琳·賈格蒂亞尼、阿梅亞·普拉塔普·辛格
【文/沙琳·賈格蒂亞尼、阿梅亞·普拉塔普·辛格 編譯/南亞研究小組】
自2010年代初印度與西方關係達到頂點以來,印度並未充分發揮其經濟潛力,其民主價值觀倒退,且仍不願與他國形成更正式的安全協議。
2022年,印度對俄烏衝突的外交反應進一步粉碎了許多西方國家的希望,這些國家原本以為印度將堅定加入西方安全組織成為正式成員。然而,這並不意味着西方應該放棄加強與印度的夥伴關係。相反,它為西方以更務實態度接觸印度提供了一個契機。

印度舉行載人航天飛行博覽會。圖源:視覺中國
印度的不結盟並不像一些政策制定者所希望的那樣,僅僅是冷戰的遺留物,而代表了印度世界觀一個基本而持久的方面。若理解印度搖擺不定的傾向並承認其安全偏好,西方國家仍可以在互利基礎上與印度合作。
首先,西方國家要幫助印度擺脱對俄技術依賴,同時認識到印度不會因此放棄戰略自主。西方國家應繼續將印度納入印太地區寬鬆的安全框架,以幫助印度對抗中國的軍事優勢,也助推西方國家在印周邊海域實現更大影響力、更多准入和更完善的防禦一體化。
西方國家也應接受印度作為陸上大國的地位,並幫助印度提高其在中印邊境的威懾力。維持現狀是西方遏制中國的戰略關鍵。最後,印度可以幫助西方在經濟上擺脱中國,實現製造業和供應鏈的多樣化。由於擔憂自身經濟遭到損害,印度拒絕制裁俄羅斯,但這並不意味着印度不願參與遏制中國以加強自身經濟的政策。
一、與一個搖擺不定的國家交朋友
為正確看待印度搖擺不定的傾向,必須理解印度對戰略自主原則的堅持。這一原則並非冷戰中印度所特有,也不僅是單純地渴望中立。相反,戰略自主原則是印度理解和管理國際政治風險方式的基礎。
北約代表跨大西洋的集體安全策略,即強調明確承諾,並對競爭對手採取堅定立場。印度政策制定者一直拒絕對中國採取類似行動。他們認為,類似集團關係模式減少了像他們這樣的中等國家和地區的戰略選擇。因此,在處理許多涉及自身的困難關係時,印度一直採取模稜兩可的態度。
中國警惕任何形式的聯盟,因此,雖然印度被稱為“四方會談中最薄弱的一環”,但由於其對結盟的抵制,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印度得以一直與中國保持經濟聯繫而不至於惹怒中國。這不僅促進保持兩個競爭對手之間幾十年來的相對和平,而且還幫助印度推進實現其獨特的發展目標。現如今,儘管2020年6月中印間發生邊境衝突,印度和中國仍保持着牢固的貿易關係。
對印度第一任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Jawaharlal Nehru)來説,不結盟是一種道德選擇,也是處理國際衝突、為和平創造條件的機會。現任印人黨政府並不考慮類似的戰略自主,但仍認為決策的靈活性對印度安全至關重要,尤其是在世界秩序發生變化的時候。

印度開國總理尼赫魯。圖源:視覺中國
莫迪沒有像尼赫魯在1950年朝鮮危機中所做的那樣,試圖利用印度的中立立場促成交戰方之間的和平。相反,他一直試圖減少俄烏衝突對印度經濟及其全球聲譽的負面影響。

印度總理莫迪:希望季風會議取得豐碩成果。圖源:視覺中國
印人黨的戰略自主願景是向內的、自利的。這意味着,與西方國家的一些預期相反,印度不希望將其與中國的競爭納入美中戰略競爭,也不希望為了美國的利益而惡化其與俄羅斯的關係。然而,這並不意味着西方國家沒有與印度合作的機會。
二、印度脱離俄羅斯的限制
在短期內,西方國家可以幫助減少印度對俄羅斯的防務依賴,但他們不應期望印度放棄俄羅斯。由於印度在北部邊境面臨中國和巴基斯坦的雙重挑戰,放棄俄羅斯的風險太大。俄印防務關係深厚、久經考驗,並因商貿往來和政策互信得到進一步加強。此外,俄羅斯向印度提供價格適宜的軍事裝備,尊重印度對共享技術和建設國家能力的期望。事實上,俄羅斯國防物資的可負擔性及其援助印度製造業的意願,一直是兩國關係的重要組成部分。
即使西方合作伙伴試圖干擾印俄國防貿易,他們也必須克服目前印度俄產裝備的互操作性問題。史汀生中心的薩米爾·拉爾瓦尼(Sameer Lalwani)估計,俄羅斯產的武器和平台(包括常規和核潛艇、航空母艦和戰鬥機)在印度武裝部隊中的佔比高達85%。
正如瓦薩吉特·班納吉(Vasabjit Banerjee)和本傑明·特卡奇(Benjamin Tkach)預測,這意味着印度將“尋找能為俄產武器製造備件和提供升級的國家”。目前,尚不清楚西方合作伙伴是否有意願幫助印度更新其俄產武器和平台。
此外,西方合作伙伴正逐漸克服與非北約盟國分享敏感的國防技術的心理障礙。例如,2010年,美國根據國防技術和貿易倡議(Defense Technology and Trade Initiative)試圖與印度共同生產標槍導彈,但該項目由於美國對知識產權持的保留態度而失敗。
然而,最近洛克希德·馬丁公司與印度巴拉特動力公司簽署了一份諒解備忘錄以恢復這一進程,表明其願意與印度分享技術。但洛克希德·馬丁公司與巴拉特動力公司的協議是否會取得成果,併為更普遍的國防貿易開創先例,還有待觀察。美國及其盟國當然“可以在外交、財政和軍事上向印度提供比俄羅斯更多的服務”,但西方國家需要與印俄防務關係的基調和性質相匹配。無論如何,國防出口是積極影響印度安全偏好的有限機會。

法國主辦首屆歐盟印太合作部長級論壇。圖源:視覺中國
三、印太地區的集體安全
西方國家可以通過將印度納入寬鬆或迷你安全框架如“四方安全對話(QUAD)”繼續與其保持互動的同時尊重其自主意願。印度已表明不願與中國為敵,也不願意加入類似北約的安全組織。然而,印度在印度洋地區參加越來越多聯合軍事演習表明,印度準備加入西方國家的行列以保護其海洋利益。
在印度洋這個更狹窄的地理範圍內,印度的利益受到更密切的影響。印度可以幫助西方夥伴保護重要的海上要道。如果與中國發生戰爭,印度不太可能向台灣海峽派遣船隻。
然而,自2017年以來,印美已經達成一項物流協議,為船舶和油輪加油提供便利。印度還可以為西方國家提供進入印度洋地區的通道,印度如今歡迎印度洋地區以外國家參與該地區事務以對抗中國。
歷史上,印度一直試圖阻止其他國家涉足其鄰國。然而,隨着印度最終面臨無法與中國的海洋優勢和經濟實力抗衡的問題,這種情況開始發生變化。日本和印度已經在斯里蘭卡合作對抗中國——類似形式的合作將在印太地區的其他部分開展。
在印中長達2100英里的有爭議的邊界線上,西方國家與印度也存在戰略合作機會。西方遏制中國的任何戰略都應尋求鞏固印度的地位。印度和美國的軍隊將於2022年晚些時候在阿拉斯加進行聯合防禦演習,以提高“聯合性,互操作性和聯盟互操作性”。類似幫助印度應對中國在青藏高原地區升級基礎設施和提高軍事能力的措施將增強印美夥伴關係,同時加強美國對中國的遏制。
2022年5月, QUAD領導人線下峯會宣佈“印太海域態勢感知夥伴關係”倡議,朝着進一步合作邁出重要一步。該倡議尋求提供“近乎實時、綜合、具有成本效益的海域態勢感知圖景”,以便QUAD成員和合作伙伴能夠“全面監測其海岸水域,從而維護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正如扎克·庫珀(Zack Cooper)和格雷戈裏·波林(Gregory Poling)所寫,“該倡議將公共產品提供與QUAD 的天然優勢——安全合作和能力建設——相結合”。

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開幕。圖源:視覺中國
然而,印度仍然擔心,該倡議基於美國以太平洋為中心的印太願景,而不是印度對西印度洋的關注。此外,雖然印度準備與美國合作,但並不認同這種合作被描述為安全導向和公開反華。例如,美國太平洋陸軍司令查爾斯·弗林(Charles Flynn)將軍表示,印度可以成為印度洋地區對中國有效的軍事“制衡力量”。
美國國務院南亞和中亞事務局助理國務卿唐納德·盧(Donald Lu)在最近的一次採訪中表示,印度成為“全球安全大國符合美國利益”,並認為印度“在軍事已做好向外投射影響力的準備”以捍衞“亞洲安全共同觀點”。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曾表示,美國打算與印度 “細水長流”,並將“在充分的時間內”對其進行判斷。美國外交官和軍方官員的這些評論表明,西方的安全利益不可避免地與印度保持一致,而不是西方理解和支持印度的戰略自主。
四、貿易和供應鏈彈性
美國已是印度最大的貿易伙伴之一,加強貿易聯繫是鞏固印美關係的重要途徑。印度贊成“東向行動政策(Act East Policy)”以與東盟和其他重要的東南亞國家建立更密切的經濟聯繫。然而,印度退出《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簡稱RCEP)表明這一打算已經落空。最近,印度摒棄對對自由貿易協定的懷疑態度,並開始在貿易關係上向美西方傾斜。
目前,印度正在與英國、歐盟、澳大利亞、加拿大、阿聯酋談判雙邊自由貿易協定。在談判過程中,印度表示願意在合規、透明度、市場準入、勞動力、環境方面將國內行業標準與全球基準保持一致。儘管印度話語上仍堅持 “自給自足”,但與西方的經濟夥伴關係得到了印當局前所未有的支持。

印度盧比跌至歷史新低。圖源:視覺中國
儘管如此,印度仍難以與美國達成全面自由貿易協議。2020年,美印談判失敗,美國自此做出行政決定不再與印度簽署任何新的自由貿易協定。特朗普政府還以印度不允許美國充分進入農業和乳製品行業、對進口醫療器械徵收高額關税為由,撤銷給予印度的普遍優惠制(Generalized System of Preferences)資格。
美國因此錯失了與印度合作機會,因為貿易是印度偏向西方最明顯的一個領域。印度商務部長皮尤什·戈亞爾(Piyush Goyal)援引印度與日本現有的自由貿易協定以及與澳大利亞正在進行的談判,敦促拜登政府反思兩國之間加強貿易關係的潛在價值。
與印度建立更深層次貿易關係所能形成的戰略優勢顯而易見,即幫助西方國家及其企業、供應鏈實現多樣化,增強彈性。俄烏衝突發生後,西方被迫倉促尋找俄羅斯石油替代品,從中能得出一個關鍵教訓:西方國家對敵對國家的依賴可以被武器化,從而削弱制裁手段的影響。
美國應更積極主動地尋求替代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方案。像印度這樣的國家擁有年輕而廣大的勞動力和龐大的國內市場,具有上世紀90年代中國的許多優勢。
此外,若這種轉變被包裝在民主和透明度的話語下,美西方能更公開地向印度表達對威權主義和保護主義的擔憂。印度可能願意加入這樣一個對抗聯盟以減少對中國的依賴,並防止印太地區經濟政策的武器化,因為與對制裁俄羅斯不同,印度將是遏華政策的直接受益者。
上屆QUAD峯會提出的“印太經濟框架(Indo-Pacific Economic Framework)”是朝着正確方向邁出的又一步,該框架意在取代特朗普政府所退出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簡稱CPTPP)。
拜登政府希望印太經濟框架能夠為其佔全球GDP40%的13個成員國提供靈活的選擇。成員們將在框架下按需開展單獨的雙邊談判。沙利文澄清稱,這“不是傳統的自由貿易協定”,因此不需要國會批准。
表面上看,印太經濟框架似乎迎合了印度作為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偏好及其對集體貿易協定的普遍排斥態度。然而,通過仔細觀察,印太經濟框架存在一些明顯的侷限性。由於拜登政府承諾保護國內工人和生產者,即需要保護其免受外國競爭,因此印太經濟框架沒有提供直接進入美國的市場準入。

氣候變化故事:印度發展太陽能產業。圖源:視覺中國
事實上,未經國會批准,美國無法提供或要求市場準入。印太經濟框架希望參與者“根據一系列關於清潔能源、税收、數據保護等新規則調整其經濟,而不會提供更多市場準入作為回報”。因此,印太經濟框架缺乏傳統自由貿易協定的切實回報,並有可能成為美國在印太地區建立霸權的工具。印度仍熱衷於一項互惠互利的經濟倡議以對抗中國的影響力,然而印太經濟框架將如何實現這一目標,目前尚不清楚。
五、總結
俄烏衝突表明,我們早應修正對印度與西方的關係預期。印度在維持印太地區力量平衡方面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印度作為西方國家的夥伴不容忽視。此外,儘管印度由於全球經濟走低在過去十年表現不佳,但預計2022年印度將成為世界上增長最快的主要經濟體。
因此,西方國家應把重點放在與印度擁有共同利益的貿易以及陸海安全方面並加強與印合作,而不應希望印度繼續走上神話般的、合乎西方利益的道路,期待印度成為日本。可以預測,印度將幫助抗衡中國的崛起,但大概率通過一種搖擺不定、符合其地理和安全關切的方式與其西方夥伴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