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妮妮:日本建築裏的“盛唐遺存”,值得我們膜拜嗎?
【視頻/潘妮妮】
【內容提要】
我們常能聽到一種説法,“中國文化在日本”,甚至更激烈一點講“盛唐在日本”,這句話核心就是説,日本因為曾經有一個歷史時期學習和吸收隋唐的東西,然後後來有很多東西保留了下來,其中比較温和的説法是一些建築藝術,一些音樂在日本得到了保留,還有一些很激進的説法,就扯到了禮儀、制度、文化這些更高層次的東西。
首先,我必須説明一個問題,就是世界上不同的文化之間也會存在着重疊或者相似的地方,有的是因為交流,另外一部分就是因為我們人類有時候對客觀環境會有相同的或者相似的一些反應,這些肯定要區別來看待的。特別是中國、日本、朝鮮半島歷史上有很多交流,你説找不到元素的相似性才怪,是吧?

近日引發爭議的廣德寺
但是回到盛唐這個話題,我突然想到當年我在日本讀書的時候,就我還青春可愛的時候,曾經有一次我去了京都的醍鶘寺,醍鶘寺就有幾個建於隋唐同時期的建築。當時有一個金堂,我遠遠看就覺得不協調,就屋頂跟它在下面的主體的空間建築不是特別的協調。
直到後來慢慢有些淺淺的研究,特別是看了一下唐招提寺的研究,注意到一個問題,其實日本能夠保留的隋唐同期的建築,都在非常偏遠的地方,不在主流的旅遊區裏面。
而且日本有一套自己獨立的營造方式,尤其是在屋頂上有很多有特徵性的東西,比如屋頂會特別的龐大。包括後來看唐招提寺也是如此,因為它經過了元祿時期和明治時期的兩次大的改造,它的屋頂是完全遵照日本式的營造法式,所以它就會與底下的空間位置會顯得有一定的不協調。
建於隋代同期的奈良的法隆寺也是非常漂亮的,法隆寺有一個塔與中國的塔就會有非常明顯的區別,中國塔往往是可以登臨的,但是日本的唐塔是不可登臨的,因為它中間就是一根柱。所以我們其實也可以看到説法隆寺塔確實是利用了中國南北朝的建塔的形式,但是它確實有自己的一些方法和一些簡化。
實際上今天我們有很多的復古建築,其實是錯的,很典型的是《妖貓傳》裏出現的若干個建築要素,其實是日本建築才有的,唐朝的建築裏面是沒有的。

《妖貓傳》片段
我之前在《又見》中也提到過,日本文化中呈現的很多中國的元素,它不是一個體系性的中國的元素,而是把某個中國的特定元素嵌入在日本自己的體系當中,建築是如此,禮儀制度更是如此。不管它看上去嵌入了多少中國文化的碎片,它是日本,它不是唐。
有一些朋友會提到説現在中國已經消失的東西,比如説雲拱、人字拱在中國的建築裏面就不復存在了,但是在日本還是存在的。
可我們會看到在中國的建築裏面,因為雲拱和人字拱屬於一種比較邊緣化的裝飾,不是建築主體所必須的,所以自然在中國後來的發展當中慢慢退場了。但恰恰由於日本的所謂唐風的建築,它其實是一個特定的政治時代的產物,故而作為日本的歷史遺產這樣留存下來了。
當我們在歷史的長河中,隨着時代變遷去除裝飾性的東西,而強調實用性的時候,日本的這種唐風建築就會把更多的裝飾性的元素、形式化的一種原教旨的元素保留下來。
有些學者提出一個想法,説文化什麼時候結束啊,當它只能被放在博物館裏被人欣賞的時候,就結束了,因為它是變成了我們的“他者”,我們只是欣賞它,覺得它是一個很漂亮的裝飾性的東西,而這恰恰就意味着這個東西的生命結束了。
當然這是一個很極端的講法,我是一個很堅決的支持古建築和古文物保護的人,而且我也非常支持這些東西應該被保護下來,然後充分被人民所享有。但是文化繼承不能直接等同於古建築和文物保護,因為這樣子就等於你把我們的歷史,把我們的生活變成了一個他者,變成了一個你去欣賞的東西,而文化本身其實是永遠與生活同在的,也只有與生活同在的文化,它才會一直富有生機。

《長安十二時辰》片段
在我青春可愛的時候,我也一度覺得盛唐或許在日本。但是我走到奈良,我一路走到法隆寺,然後我看到田野當中的法隆寺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一個問題——儘管西安的城牆大部分是明朝的,但是你會發現西安大呀!説白了,盛唐到底在哪裏?取決於盛唐當時所處的環境。這塊土地以及這塊土地上的人是一代一代延續下來的,那麼基於此形成的文化,形成的禮儀,形成的制度,才必然具有歷史繼承性。
我們為什麼那麼熱愛盛唐?我們對唐之愛,其實更多的還是對天下理想的實踐的一種追憶——一個很富足的,然後我們又兼濟天下的那麼一個狀態。這是我們喜愛盛唐的一個原因,而不應該因為對具體元素的欣賞,而把盛唐這個概念放到一個其實它不該被放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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