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如果特朗普被定罪，美國將面臨什麼？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李泉】
8月8日，特朗普的海湖莊園被聯邦調查局搜查，這件事還在發酵中，走向不明。不過從目前透露出的信息來看，其影響已經遠遠超過了今年的中期選舉，如果美國國內處理不好的話，會給自身惹出大麻煩。
對下台的前總統採取刑事調查這類舉動，一般認為就是在韓國這樣的國家才會發生的事，但竟然能夠在美國發生，這件事本身就已經突破了美國政治的運行框架。要理解這件事的潛在衝擊，一個途徑是把它放到特朗普上台之後，特別是2020年美國大選以來的一系列事件當中去理解。
眾所周知，特朗普甫一上任，就面臨“通俄門”的調查。根據《火與怒》這本書的披露，特朗普當時聽到消息，就意識到自己今後行使總統職能將受到極大掣肘。到了特朗普任期的後期，紐約州的檢察長和曼哈頓地區檢察官開始分別調查特朗普的公司。不過不管是“通俄門”調查，還是紐約州的調查，都沒有直接指向特朗普本人，只不過是在外圍對特朗普施壓，影響其施政選擇的間接措施。
雖然特朗普創造了美國曆史——兩次被眾議院彈劾，但因為最終都沒有在參議院獲得通過，所以他個人不僅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反而藉着彈劾進一步鞏固了自己在共和黨支持者中的支持度。特朗普雖然和民主黨爭鬥得很厲害，但大體並沒有特別超越出既有的政治行為規範，或者説既有的正式和非正式規範依然發揮了作用，確保沒有發生顛覆性的事件。
這次的調查性質則完全不一樣，不但直接指向了特朗普本人，還存在非常嚴重的刑事指控。按照媒體的披露，這次搜查的直接起因是懷疑特朗普從白宮帶走了機密文件。如果屬實的話，那麼特朗普就涉嫌違反《間諜法》等三部聯邦法律，最高面臨33年的刑期。[1]
美國歷史上此前從來沒有任何總統受到過刑事指控，這倒不是因為所有總統都毫無瑕疵，而是源於美國政治裏面心照不宣的不成文規範。[2]現在，這個規範不僅面臨被徹底打破的局面，而且前總統的住所被搜查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經濟學人》文章：對海湖莊園的突襲可能會動搖美國的根基
如果説事態發展到需要通過主動打破規範的方式來進一步約束特朗普，那麼很自然的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是現在？
自從羅斯福從新政時代開始進行總統擴權以來，每一任總統基於職權範圍的擴大和管理需要，在任內都會積累下大量的文件和各種記錄，如何在總統離任後妥善保存以資後見就逐漸成為了一個現實問題。畢竟從總統個人的角度出發，針對一些特定事務的處理方式最好能夠被永遠塵封甚至銷聲匿跡。
以1978年為界，在此之前美國沒有正式立法，白宮的相關文件被視作是總統的個人財產。總統可以自行決定以何種方式來處理。不過遵循羅斯福在1940年設立總統圖書館並捐贈個人文件的先例，後續的總統基本上也依樣畫葫蘆，通過這種方式將一部分文件保留了下來。到“水門事件”爆發之後，保存歷史記錄和總統個人的政治考慮之間的矛盾第一次達到頂峯。
當時尼克松本來和繼任者福特已經達成協議，可以自行保管甚至銷燬相關記錄，比如促成了其辭職的橢圓形辦公室錄音帶。但國會在得知這項安排之後，於1974年通過了一個特別法案，要求聯邦總務管理局對尼克松保留下來的4200萬頁文件和880盤錄音帶進行全面清理，排除掉完全屬於私人事務的記錄後，保留具有歷史價值的所有文件，不得銷燬。
尼克松於法律通過的第二天就開始打官司，但最高法院在1977年以7比2的判決支持了國會的特別立法。隨後國會更進一步，在1978年通過了《總統記錄法》，正式規定所有總統記錄都屬於公共財產，總統在離任後有責任將留存下來的文件轉交給國家檔案局。[3]
不過雖然有這樣的法律規定，在什麼交、什麼不交的問題上，離任總統依然有很大的發言權，國家檔案局在特朗普之前也一直是以協商的方式來處理，鮮有聽説對離任總統採取強制措施的。就特朗普而言，國家檔案局在2021年的時候，就從海湖莊園取走了15箱文件。這次如果比照辦理，完全可以像上次一樣冷處理，避免激化矛盾。
當地時間8月8日，特朗普就搜查事件發表聲明。
可這次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按照司法部長在11號的公開講話，此次是由他親自簽署命令，授權聯邦調查局去法院申請搜查令。按照常理推斷，對前總統住處進行公開搜查這種石破天驚的操作，如果不是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司法部長必然不敢貿然決定。但在美國現在的政治生態中，就算是特朗普確實把機密文件帶回了海湖莊園，這也不是一個通過司法途徑能夠解決的問題。相反，走司法途徑反而可能帶來更大的破壞。
目前美國的情況是，68%的共和黨支持者，也就是全美國人口的35%，相信特朗普才是2020年選舉的獲勝者。[4]這一部分人在連選舉結果也不承認的情況下，對民主黨主導的司法部就更談不上任何信任，只會把這次搜查看作是對特朗普的政治迫害。那麼就算特朗普經過法律程序被定罪、判刑、入獄，他在這部分共和黨支持者眼中只會收穫更加堅定的支持。
在剛剛過去的懷俄明州的共和黨黨內初選中，共和黨內反對特朗普力度最大的麗茲·切尼，也就是前副總統切尼的女兒，輸給了特朗普所支持的黨內挑戰者。當初投票支持彈劾特朗普的10名共和黨眾議員中，4人決定不再尋求連任，4人（包括切尼在內）輸掉了黨內初選，這顯示特朗普目前在共和黨的支持者中確實仍然保有了很高的影響力。自從搜查事件曝光之後，特朗普名下的政治行動委員會每日收到的捐款大幅增加，至少有兩天每天都超過100萬美元。[5]
當地時間8月16日，麗茲·切尼承認敗選。圖片來源：CNN
現在案件本身都還沒有塵埃落定的情況下，就已經讓特朗普得分；未來就算是把特朗普關起來，也不能解決問題而只會激化矛盾。這種局面下，司法部長依然如此決策，目前來看，像極了局部理性行為導致全局非理性結果的經典模式。
其實從特朗普2020年選舉爭議期間至今的個人行為來看，他為自己最大限度爭取政治和經濟利益不假，但同時也看不出有給美國帶來顛覆性破壞的意圖。
2020年11月14日，也就是選舉日之後11天，特朗普的支持者從全國各地齊聚華盛頓，號稱有百萬之眾。但特朗普當天只是坐車經過集會現場，沒有下車，也沒有發表講話。後來到了12月12日，特朗普的支持者在華盛頓再次集會，結果特朗普連車都沒坐，就是坐着直升機在集會現場上空掠過而已。2021年1月6日，特朗普支持者攻破國會山當天，特朗普在之前的講話鼓動中確實説過要和支持者一起去國會，但後來他反而是直接回到了白宮。儘管在後來的1月6日國會調查委員會的聽證會上，知情者爆料説特朗普當天曾經試圖搶奪方向盤，但結果卻也還是被特勤局帶回了白宮。可見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特朗普可以説一直都沒有越過最關鍵的紅線。
國會山被攻破發生之後，隨着各項調查的推進，各個活躍組織的領導人相繼被捕，班農被判藐視國會罪成，正在等着宣判刑期。就在本月18日，特朗普公司的首席財務官已經達成認罪協議，會針對特朗普公司出庭指證，如果罪成，特朗普公司就將面臨高額罰款。**可以説各方面的壓力都在有效地制約着特朗普。**在這種情況下，讓特朗普有機會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受害者，讓聯邦執法人員面臨極端分子的威脅，從常理看，這個決策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無論是主動決策，還是因為目前不為大眾所知的原因導致被動決策，事已至此，今後針對特朗普的調查如何收尾就需要極高的政治智慧。
當地時間10日8點半左右，特朗普離開特朗普大廈前去作證。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如果特朗普被定罪，他勢必會上訴至聯邦最高法院。如果高院處理不當，就很可能形成美國歷史上的第二個“斯科特判決”，不僅高院的信譽徹底坍塌，還可能導向內戰那樣的顛覆性局面。
如果特朗普無罪，那麼打破政治規範，搜查前總統住所這種行為就必須有人出來擔責。目前白宮已經和司法部劃清了界限，聲明司法部是獨立決策。但能找到人頂缸事小，由此造成的讓特朗普獲得更多政治合法性這個局面如何解決？
特朗普的私人律師，紐約市前市長朱利安尼近日放狠話説，如果特朗普在2024年再次當選，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查拜登的每一處房子”。真要這樣的話，對美國政治也會是另一種形式的顛覆性改變。筆者淺陋，預測不出結局，也許歷史就是這樣在重重迷霧中在我們眼前展開的吧。
參考文獻：
[1]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trump-convicted-espionage-violated-laws-33-years-in-prison-2022-8
[2]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0/10/case-criminally-investigating-ex-president/616804/
[3]https://www.oyez.org/cases/1976/75-1605，https://www.history.com/news/presidential-records-watergate-law-official-documents，https://www.nytimes.com/2022/08/10/us/politics/trump-fbi.html
[4]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2/04/trump-voters-big-lie-stolen-election/629572/
[5]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2/08/17/trump-fundraising-fbi-r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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