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爾：“日不落”的傳統手藝，續得上？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保爾】
在最近幾天的國際新聞場中，英國的新首相特拉斯無疑是熱門人物。
早在當選之前，她就屢屢因語出驚人而衝上新聞熱搜，比如她説要當面批評普京，要英國承擔起打核戰爭的責任；又比如她稱中國為頭號威脅，不顧皇家海軍到底還有幾條能動的主力艦，就揚言要在台灣島建立海軍基地。如果這些話出自普通政客之口，那麼或許只是無關緊要的噱頭，但就在9月6日，説出這些話的特拉斯成為了英國最新一任保守黨首相。
作為大國的政府首腦，未來特拉斯首相的言行是否會變得沉穩，我們不得而知。保守黨的老牌政客們是否會出謀劃策，取代特拉斯自己的驚人主張，也有待觀察。不過，説起特拉斯所屬的保守黨，及其前身託利黨，其實中國人不應該感到陌生。
早在一百多年前，託利黨就曾在對華問題上表現活躍，甚至還留下了一段有關鴉片戰爭起源的錯誤傳説。本文將從鴉片戰爭的起源説起，觀察和分析當年託利黨的表現，由古及今，歷史地考察一下英國首相的兵權與雄心究竟能有多大。
當地時間9月6日，特拉斯在唐寧街10號首相府外發表就職演説 圖源：澎湃影像
流傳已久的假消息
關於鴉片戰爭的爆發，歷史教科書已經有非常詳細的解釋，這裏不必贅述。若是更具體一些，論及英國派遣遠征軍侵華的決策，卻有一則流傳甚廣的説法：
1840年4月，經過了幾天的辯論，英國議會以271票支持、262票反對的結果，通過了對中國動武的決定。一場對東西方歷史影響重大的事件，就因為9票之差而發生了。
仔細想來，這個説法存在一個致命的邏輯漏洞。以當時的交通條件，從倫敦決定開戰，到調集部隊、整備物資，並最終在萬里之外爆發戰爭，整個過程至少要半年時間。但是，距離英國議會的這次投票僅有兩個月，即1840年6月，英國遠征軍就已經兵臨廣州城下。即便前線的英國將領未卜先知，早早自行做好了戰爭準備，開戰的決定從倫敦發出，海陸交通傳到印度，也得一、兩個月，還是不可能這麼快。顯然，所謂九票決定鴉片戰爭的説法，並不完全可信。
近年來，歷史學家翻閲了英國議會下院的記錄，終於搞清楚了期間的真實歷史過程。1840年4月9日，英國下議院經過三天辯論，確實舉行了一場重要的投票，投票結果也的確是271:262。但是，佔多數的271票是NO，少數的262票卻是YES。倘若表決的議題為“是否要與清朝開戰”，那麼必然會被議會否決，也就不應該有當年爆發的鴉片戰爭了。
資料圖
事實上，這次投票的提案並非與中國開戰，而是反對黨提出的對政府不信任案，也就是所謂的“倒閣”。為了推翻枱上的輝格黨政府，反對派找出了諸多問題，其中一個就是英國的對華政策缺乏成效。
由於事關內閣的生死，這場辯論持續了三天，議員們唇槍舌戰、互不相讓。據檔案記載，會場一度秩序混亂，議長高呼“Order”也難以壓制叫喊聲。最終，輝格黨憑藉271個NO否決了倒閣提案，以九票的微弱優勢涉險過關。這場投票雖然與當時的英國對華政策有關係，但並非意在決定鴉片戰爭。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場投票中，反對輝格黨政府的主要力量來自於託利黨，也就是如今特拉斯領導的保守黨的前身。在幾天的議會辯論中，託利黨議員還曾斥責英國向中國販賣鴉片，視其為輝格黨主政的一大敗筆。
輝格黨人羅伯特·沃波爾，被認為是英國曆史上第一位“首相”。
保守黨不是善茬
無論1840年4月9日的投票結果如何，都已經不可能阻止鴉片戰爭的爆發。當倫敦的下議院投票時，英國遠征軍已經在前往中國沿海的路上。幾個月後，當輝格黨保住政權的消息傳到軍中，英軍的炮彈早已落在了中國的土地。
雖然倒閣失敗，但託利黨並不打算善罷甘休。既然對華政策不足以扳倒輝格黨政府，那麼已經開打的對華戰爭也是一個不錯的藉口。議會沒有決定戰爭發動與否的權力，但可以深刻影響戰爭的發展。雖然英國預估鴉片戰爭能夠帶來鉅額的收益，事後也確實得到了這筆收益，但在開戰之時，英國財政已經處於入不敷出的赤字狀態，為了籌措遠征軍的開支，此後的一年中，政府多次向議會下院提交軍費開支的提案，引發了許多非議。
藉着戰爭帶來的麻煩，1841年6月，託利黨捲土重來，再一次發起了對政府的不信任案。當時鴉片戰爭尚在進行中，清朝也還沒有割地賠款的想法。在這一次的投票中，託利黨以一票的微弱優勢取得了勝利，迫使輝格黨解散政府、舉行大選。兩個月後，託利黨成功贏得選舉，執掌英國政權。
雖然當時沒有發達的新聞媒體，但在這次託利黨的上位過程中，對華政策、對華戰爭都是託利黨攻擊對手的高頻詞彙。但是，這並不意味着新上台的托利黨人反對戰爭、主張對華友好。對於能夠建立日不落殖民疆域的大英帝國而言，正義從來都只是幌子。
託利黨組建的新政府繼續支持遠征軍攻擊清朝，並且擴大了攻擊的範圍。次年七月，英軍實施了整個鴉片戰爭中最為重要的戰役行動：突入長江。在英軍的攻擊下，吳淞、鎮江相繼淪陷，大運河被切斷，英國軍艦抵達南京江面。
直到1942年8月簽訂《南京條約》，託利黨政府一直積極支持對華戰爭。至於兩年前他們在議會怒斥鴉片貿易不人道，反對貿然與清朝開戰的言論，早就被拋在了腦後。
在1856到1860年的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保守黨也曾有過一年多的執政時間，同樣對侵略戰爭持積極態度。還有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也是保守黨執政期間發生的。可以説，從中國被迫打開國門的鴉片戰爭開始，保守黨雖然有過不少表現，但從沒有扮演過所謂的“和平使者”、“正義衞士”，反倒是在侵略、攪局等傳統技能方面，有着一如既往的穩定發揮。
虎門銷煙浮雕（資料圖）
英國首相的兵權
説回鴉片戰爭的爆發，還有一個問題值得討論：既然議會沒有批准，這場戰爭是誰做出的決定呢？英國軍隊聽命於誰？這個問題不止關乎一百多年前的歷史問題，對於曾經聲稱要做好打核戰爭準備，還想要施展皇家海軍實力的新首相來説，似乎也具有一些參考價值。
在英國君主立憲制的政體下，議會的權力最大，但這並不意味着議會能夠包攬一切。在當時的英國政治制度下，政府的行政權包括了開戰與媾和，故而出兵開戰之事不需要經過議會的同意。歷史學家認為，早在1938年10月，輝格黨政府就已經做出了派遣遠征軍進攻清朝的決議，此後經過半年多的準備，戰爭終於爆發。
1840年4月，當議會投票決定是否倒閣時，英國遠征軍已經在出徵的路上，此時議會既沒有權力，也沒有機會叫停戰爭。不過，英國下議院並非對軍隊毫無制約能力，戰爭所需的大筆開支，特別是財政之外的額外資金，都需要議會的批准。因此，隨着鴉片戰爭的持續、英國遠征軍開支的增加，託利黨得以在議會中繼續進攻輝格黨，並在一年後成功倒閣。
簡而言之，鴉片戰爭不是英國下議院決策發動的，而是輝格黨政府做出的決策。按照英國的政治架構，政府可以在沒有議會許可的情況下，執行享有的行政特權，這其中就包括直接調動軍隊，不需要經過議會的批准。
但在現實世界中，首相雖然有權調動軍隊，但還是會面臨議會的麻煩，特別是需要大量軍費、廣泛支持的軍事行動，提前獲得議會的支持無疑是有利的。在2003年伊拉克戰爭爆發前，當時的布萊爾政府先把戰爭議案交給下議院表決，在獲得議會的批准之後，決定派兵參加戰爭。在此之後，先議會辯論、投票，而後首相批准出兵成為了英國慣例。
不過，慣例並未改變制度設計，也並非不可突破。2018年4月，英國曆史上的第二位女首相特雷莎·梅就動用兵權，上演了一出“先斬後奏”——她在沒有通過議會投票的情況下，命令戰機空襲敍利亞。
2019年，特蕾莎·梅流淚黯然宣佈辭職。
就操作流程而言，這與一百多年前英國遠征軍未經議會批准，就開赴萬里之外的中國海面並無異處。但不同的是，當年的大英帝國處在日不落的輝煌時刻，飄揚着米字旗的遠征軍橫行於中國海岸線。但在空襲敍利亞時，據媒體報道，特雷莎·梅下令調動的皇家空軍只有四架飛機。
如今，英國迎來了歷史上的第三位女首相，據一些英國媒體報道，新首相特拉斯很想模仿鐵娘子撒切爾夫人，對於軍事行動頗有興趣。就制度賦予的權力而言，如今的英國首相確實有強硬的可能。
但就現實來説，諸如教訓俄羅斯、對抗中國這樣需要大國博弈實力的事情，如今的英國還有沒有承擔的能力，這實在是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而就在特拉斯就任之前，印度剛剛宣佈GDP超越了英國，並且自信滿滿地表示會在未來的幾個月裏擴大優勢。
就此言之，英國的“大英夢”還能持續嗎？新政府又能穩定執政嗎？我們且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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