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妮妮：日本人怎麼看逆風輸出的中國亞文化？
【文/潘妮妮】
上週的《如妮所説》講的是文化交流，當時提出的觀點是，中日之間的文化來往其實很難説是交流，而更像是中國在單向地奔赴，而日本的主流思想卻把中國的單向奔赴當作是理所當然的。這種不平等的關係，就算是情侶都很難做得長久，何況是兩個國家。
一定有人會説，現在中國的很多娛樂亞文化產品其實在日本也是很受歡迎的，這個結論是不是太武斷了？所以這期就要來講講中國對日本的文化輸出，能不能起到促進中日關係發展的作用？
先補充一下，那就是中國的娛樂文化產品向日本輸出，這幾年是有非常多成功的案例。其中最突出的當然就是手遊，代表當然就是《原神》。手遊這個領域應該是最強勢的，前幾個月，有一次我在日本社交媒體的熱搜上看到靖國神社，我本能地點進去看一下，結果發現是某個中國 IT公司運作的手遊，它有一個相關的活動，裏面有知名玩家參拜了靖國神社，導致官方把這個活動給停了，這個熱搜下面有很多日本的玩家在表達不滿。
不過不滿歸不滿，該玩還是要玩。所以看了這個熱搜我只能感嘆，以前只有中國宅才會經歷的煩惱，現在日本宅也能感受到了。
既然有輸出遊戲，那麼自然也就有輸出動畫。估計之前應該沒有人會想到《羅小黑戰記》會在日本這麼火。這部片子在日本是 2019 年 9 月開始上映的，上映的規模很小，電影院還不是很固定，但它是先在一個小範圍內就已經獲得了很多好評。然後一路到 2020 年4月、5月，日本的電影院重開，於是它厚積薄發，變成了網絡上的話題作品，還成為了當年日本文化廳媒體藝術展的推薦作品。
而且我覺得挺關鍵的就是這個片子的日本名，就是漢字的“羅小黑戰記”，沒有瞎改成什麼片假名，而且裏面還用到了很多中國神話元素，所以觀眾會明確地意識到這是一箇中國電影，會知道自己在受中國娛樂產品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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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些二次元產品，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輸出就是化妝品，中國彩妝。所謂的中國COSME這個概念，它在日本的社交媒體上已經是一個常見熱詞，而且有了非常明確的風格定義，那就是外觀設計特別有創意，色彩炫酷而且便宜又“大碗”的代名詞。
而除此之外，其實還有一個比較隱蔽的領域，中國影響到了日本的年輕人，尤其是年輕女性，那就是耽美二次創作。在這個日本的社交媒體上，不時會看到有人在科普中國耽美圈的黑話，這個一定程度上帶動了日本對古裝偶像劇的興趣，有好幾部中國的古偶劇在日本賣碟片的銷量都還不錯。
比如在中國網絡上，曾激起萬丈波瀾的《陳情令》，在日本網上討論的人也不少。雖然這個銷量裏肯定是有國內粉絲參與的，但根據我個人對日本社交媒體的觀察，這裏面應該還是有不少日本人，因為日本女生畢竟是東亞追星先驅，有家學淵源，所以千萬不要低估她們買周邊的激情。
講完這些中國文化產品在日本的戰績，我估計會有人表示懷疑：這個不算文化輸出，萌系手遊、動畫、耽美和美妝這些不都是日本文化嗎？
我覺得這其實有一個誤解，以前我也多次重複過這個觀點，就是我們今天認為的很多日本文化，它其實也不是淵遠流長，只屬於日本文明的民族文化，它本質上是美式的娛樂消費文化在日本的變體。日本把源自美國的動畫和漫畫這種形式加上日本的戰後思想，再加上一些日本的傳統元素，逐漸打造出日本生產商自己的品牌，最後就構成了日本獨特的ACG文化。
那麼這樣的一個過程，它對中國其實也可以是一樣的。這個日本ACG的創作和商業形式，加上中國的內容、中國的公司那不就是中國文化了嗎？所以我們看到這些中國的生產商，他們其實已經把日本戰後娛樂亞文化的這些套路給整明白了，完全抓住了消費者的萌點和痛點。
不管你是哪國的消費者，就當現在日本的ACG文化總體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優秀的時候，受過去那些日本ACG文化影響的中國人成長了起來，而且他們的背後還有比日本同行更為充足的資金和市場。
於是你就會看到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只要想的是娛樂大眾，想的是賺錢，那麼自然產品就能賣出去，沒有那麼多神秘的玄學的民族性在裏面。而且我覺得還有一點更關鍵，就是那些消費中國文化產品的日本年輕人，他們的確也是把這些東西當作中國文化的。
中國娛樂文化對日本的影響到此為止了
但是同樣遺憾的是，我覺得中國娛樂文化對日本的影響也就只限於此，沒有辦法再往上走了，哪怕在下面走得風生水起，但是沒法再往上，原因超級樸素，上面的人沒有這個覺悟，沒有這個意願。
在中國我們都知道，對於日本文化的影響，現在國內確實爭議也非常大。一方面就像之前講到的，在日本現在這樣一個政治形勢和態度之下，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日本文化的輸入是一種文化侵略。
但是在同時顯然還是有很多人相信，應該保持文化的交往。還有就是像我這樣覺得應該把糖吃下去，然後把炮彈打回去的人。大家雖然吵得很厲害，但在吵架的時候，我們是在爭論這樣一個問題，保持大腦的運作，防止自己僵化。
沒有日本媒體認真討論中國文化作品的議題
但是，你有看到過任何一個日本主流媒體或者是影響力比較大的，關於政治社會問題的自媒體，主動認真討論過這個問題嗎？他們根本就不會去想，或者説刻意地不去想。現在的日本年輕人，他們喜歡中國的娛樂文化，那這個是不是能夠成為中日關係改善的契機呢？本來應該去想的，但是沒有人去想。
所以我説確實中國人心腸比較好，我們經常會努力地去抓住一些機會，哪怕很小的機會去創造中日友好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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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會很熱心地講，你看中國年輕人很喜歡日本文化，説明中日關係還是很有希望的。這就是我們以往很多年的態度，但我覺得日本這方面確實要差一些。
其實如果有意識要改善中日關係，那像原神、羅小黑這些在日本民間都有現成影響力的東西，主流媒體隨便找一個來誇一下，那絕對可以引導民間對中國看法的轉變。
當然我這裏要補充一下，我不覺得中國心腸好是壞事，個人做事也許可以很靈活，但是對於一個要長期發展的國家來説，保持一種健康向上的精神風貌還是很重要的。
而日本為什麼做不了呢？我覺得這裏面還是有很根深蒂固的精英思想在作祟。首先在部分文化精英的心目當中，他們已經把ACG文化當作是日本民族獨有的文化。而當中國向日本反向出口ACG的時候，他們會本能地覺得不是好事，是山寨，是偷竊，甚至更誇張一點，是一種僭越。所以這個時候精英反而有更強的危機感，而不會想到這個其實是改善中日關係的契機。
其次就是一些文化精英他們也看不上本國的年輕人，他本來心裏就覺得遍地遊戲宅男追星腐女已經國將不國了，結果看到這些年輕人還喜歡中國的產品，那就更覺得這是數典忘祖，批判都來不及，哪裏還想到要去鼓勵。
所以我們看，一方面遊戲宅男和追星腐女，如果放到個人的層面，他們的確會有各種各樣的個人問題。但他們有一點好，就是他們思想受到的束縛也會少一點。他們本能覺得中國產品好看、好玩、好用，於是就用了，沒有什麼心理上的顧忌。
但是另外一方面，精英人士就會想得很多。對他們來説，更重要的是去維護小團體的倫理和規則。這就導致遊戲宅男和追星腐女的生活反而更接近中日關係的現實，但是他們是不可能自覺地去表述這一點的，而且他們也沒有什麼話語權，而有話語權的人羣，因為他們太高雅了，所以反而會剝離現實。
這個矛盾的背後，其實就是日本國內階層分化的問題，它只能靠日本自己解決，我們中國再怎麼努力也是沒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