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野蠻：在這件事情上，中國應該比歐洲更聰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曹野蠻】

對歐洲來説，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俄烏衝突爆發後，數百萬烏克蘭難民逃往歐洲；所有歐洲國家的通貨膨脹率創歷史紀錄；與此同時，能源危機愈演愈烈……

最近，又出現了“北溪”天然氣管道被蓄意破壞的事件以及克里米亞大橋爆炸事件。這一切對歐洲而言，堪稱是災難的前奏。

如果你問一個普通的歐洲政客或媒體：“誰破壞了‘北溪’管道？”他們會回答：“俄羅斯！”但這真的是事實嗎？將一切歸咎於俄羅斯的歐洲政客們很難找到一個可以自圓其説的理由：

有人説，這是俄羅斯在向世界發出信號，表明他們擁有足夠強大的武器，世界需要認真對待俄羅斯並表示尊重；

也有人説俄羅斯正在表明，現在是俄羅斯而不是歐洲擁有決定切斷能源關係的主動權。

俄方表示，無論是從俄羅斯購買天然氣的歐洲國家，還是向歐洲出售天然氣的俄羅斯，都沒有興趣破壞那些基礎設施。他們提出了另一個可能的罪魁禍首——美國。

無論如何，今天沒有人確切知道爆炸是誰做的。俄羅斯指責美國，美國指責俄羅斯，但歐洲不得不承受後果。

歐洲會被美國繼續忽悠嗎？

如果歐洲沒有天然氣，絕大多數歐洲工業將無法運作，企業將不得不轉移到其他地方。而美國可能承接這些轉移出歐洲的產業，並以便宜的價格抄底傷痕累累的歐洲公司。最重要的是，市場對美國液化天然氣的需求不斷增加，其中大部分（約佔美國所有產量的四分之三）現在正銷往歐洲。

有些報道甚至聲稱，美國公司正在通過特殊渠道購買廉價的俄羅斯天然氣，然後將其轉化為液化天然氣，並以高昂的價格出售給歐洲。

歐洲目前的局勢以及歐美之間的密切關係，意味着如果歐洲陷入困境，它將向美國尋求幫助，實際上這清楚地支持了俄羅斯提出的觀點：美國炸燬了“北溪”，因為他們現在可以從歐洲獲得更多的錢。

但近幾個月來，由於歐美友誼變得更加緊密，幾乎沒有人（至少是官方圈子裏沒有人）敢責怪美國。而在普通的歐洲人中，意見卻很分歧，大多數人指責俄羅斯，而其他人則拒絕相信俄羅斯會愚蠢到摧毀自己的管道。

在和家人的交流中，我的父親認為，可能是美國人造成了爆炸。他説，現在歐盟該意識到美國人只關心自己的利益，美國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一場在歐洲土地上打起來的戰爭——無論是出於地緣政治考慮，還是隻為了賺錢。

有些人可能會認為，這兩條管道爆炸阻止了俄羅斯天然氣的流動，但這不是事實。“北溪”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向歐洲輸送天然氣了。“北溪”1號已於9月初關閉，因為俄羅斯宣佈歐洲實施的制裁措施使得他們無法為管道提供必要的維護。“北溪”2號甚至並未正式投入使用。

飛機航拍“北溪- 2” 氣體泄漏，圖自丹麥國防網站

儘管如此，事件的後果仍然是災難性的。未來，歐洲改善對俄關係的希望幾乎破滅。對於歐洲政客來説，這些爆炸揭示了完全依賴俄羅斯天然氣供應的真正脆弱性。儘管這一事件背後的元兇仍然未知，但絕大多數歐洲政客並不懷疑是俄羅斯造成了這一事件。

在歐洲，這幾乎是所有媒體的敍事。這種敍事也會影響歐洲政治的未來走向。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這將使歐洲國家更加團結起來反對俄羅斯，我相信它們甚至沒有太多回頭的空間。

目前，西方媒體正在推廣的説法是：“沒有俄羅斯，歐洲和美國的明天會更好！”實際上，只有那些不必擔心錢的人仍然相信這一點。

在戰爭開始時，大多數歐洲人甚至東歐人都支持這種立場，因為他們擔心俄羅斯會以烏克蘭為跳板，進而入侵歐洲。但戰爭持續的時間越長，歐洲人就越容易改變主意，越來越多的人不太贊成繼續這場衝突。

歐洲人已經意識到，如果他們想繼續過正常的生活，他們實際上需要俄羅斯和俄羅斯的資源，他們也意識到，他們自己的政府只是被美國利用，美國最有興趣保持這場戰爭的進行。他們還發現，美國人表面反對俄羅斯，實際上仍然對俄留有餘地，也不必承受那麼多後果，甚至能夠因為戰爭而賺錢。

在歐洲，社會階層不同的人在這些問題上有着巨大的分歧。藍領背景的人受到通貨膨脹和能源價格上漲的衝擊最大，他們更希望歐洲和俄羅斯之間實現和平。我認為這可能對即將到來的歐洲選舉產生巨大影響。窮人們將有比以往更強烈的動機參加選舉投票，這樣他們就可以擺脱那些選擇與美國合作而不是專注於保護本國公民的政府。

因此，即使目前的美國和歐洲是聯合的，那也只是因為目前的歐洲政府是親美的。萬一這些政府被取代，歐美“友誼”的小船是否會翻，恐怕仍是不確定的。

歐洲正在這樣自救……

儘管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沒有天然氣通過“北溪”輸送，但“北溪”的破壞將推動歐洲天然氣價格進一步上漲。自8月以來，歐洲天然氣價格一直在下降，但隨着未來天然氣交付的不確定性，“北溪”的新問題正導致天然氣價格突然飆升。

歐洲各國政府正試圖通過限制能源價格上漲或向貧困家庭提供經濟援助來保護歐洲公民和小企業，但這種幫助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對歐洲企業來説，沒有太多的選擇來應對當前的危機。許多公司，特別是較小的公司，已經被此前新冠疫情帶來的封鎖所摧毀，所以在通貨膨脹到來後，它們就崩潰了。

那些仍在苦苦掙扎的公司正不斷向政府尋求幫助。他們説，沒有政府的幫助，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大幅提高價格或關閉業務。

最近，我在斯洛伐克的報紙上讀到一篇文章，內容是講一些公司如何找到變通的方法來應對通脹。這些公司並沒有提高價格，而是選擇縮小產品。這意味着，你會買你最喜歡的巧克力並按照以往的價格付錢，但是巧克力會比以前小，你可以按照原價買穀類食品，但是盒子裏的麥片會少一些。

立足於國家層面看，歐洲國家的政府也在想辦法自救。我認為西班牙政府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例如，西班牙正在對能源和電力公司實施新的税收政策，在能源價格上漲時向他們收取資金。此舉的目標是收集這些公司的超額利潤，然後把這筆錢用於再分配，以此照顧所有公民的利益。

他們還有許多其他政策，比如：設置了一個被稱為“伊比利亞例外”的天然氣價格上限；降低電力增值税（從21%降至5%）；為消費者補貼汽油價格（年底前每升柴油或汽油補貼20美分）；設置租金上限（最高增加2%）；為所有個人、家庭和家庭年收入低於14，000歐元的自由職業者一次性支付200歐元補助；將最貧困人口的基本收入提高15%；並補貼某些羣體的輔助住房費用。西班牙還計劃提高最低工資標準（目前是1000歐元）。

另一方面，像捷克共和國這樣的國家迄今幾乎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幫助其公民。捷克政府只給每個孩子200歐元作為補貼，但這僅適用於年收入低於1600歐元的家庭。這在捷克公民中引起了很大的憤怒。反對黨正在利用當今捷克政府的無能和不作為，為他們的競選助力。

9月3日，數萬飽受能源價格飆升折磨的捷克民眾走上首都街頭。

由於公眾壓力越來越大，捷克政府現在決定從10月1日開始引入所謂的節能税。這是為了向家庭提供固定數額的支持，使他們能夠支付能源費用。預算中已為此制定了總計13億歐元的支出。但到目前為止，人們仍然不確定誰有資格領取這筆資金。

總之，歐洲將經歷一個艱難的時期，它將更明顯地影響窮人。有錢的人顯然不得不在能源和各種生活必需品上花更多的錢，但最終他們會安然度過困難期。然而，沒有足夠錢的窮人將遭受痛苦，其後果也將很快在政治生活中顯現出來。

最近，在歐洲窮人中越來越受歡迎的是那些激進的右翼政黨，這些政黨向人們承諾脱離政治正確的歐盟，並許諾通過建立一個照顧人民利益的強大政府來保護國家利益。這種大政府的基調顯然與今天的歐洲政府相反，後者主要是自由主義的，允許人們做他們想做的事情。

歐洲的經濟衰退可能導致新納粹的崛起。即使歐洲沒有新的希特勒，即將到來的歐洲經濟衰退也將推動許多激進的右翼政黨上台——那些極端激進、種族主義和反對任何形式的歐洲一體化的政黨。如果歐盟和歐洲政府不能迅速找到一種方法來紓解貧窮人口的怨氣，這最終可能導致整個歐盟的毀滅。

即使窮人不佔社會的主流，但他們也有投票權。如果激進右翼獲得更多的支持，我們可能會看到更多的歐洲國家效仿英國，離開歐盟。此外，由於先前的移民潮，許多歐洲國家擁有大量的非歐洲人口。隨着極右翼的崛起，種族緊張的局勢、種族主義襲擊，乃至恐怖主義的巨大風險可能會接踵而至。

“現在歐洲的生活真如宣傳得那麼可怕嗎”？

面對當前的形勢，許多歐洲人很悲觀。他們甚至覺得，歐洲無法通過常用的貨幣政策（也就是印更多的錢）來應對它，因為能源不能像紙幣一樣印刷。

在網絡上，一些人問：歐洲現在的生活真如宣傳得那麼可怕嗎？有人覺得歐洲人的生活其實變化不大，並沒有那麼水深火熱，這是真實的情況嗎？

我的答案是：烏克蘭危機無疑改變了歐洲人的生活，但到目前為止，它並沒有徹底顛覆歐洲的生活。歐洲畢竟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區域，所以他們仍然有很多錢和許多選擇來保護自己的國家。但這一點並不適用於普通的歐洲人。

儘管歐洲在物理意義上沒有被摧毀或受到戰火的波及，但歐洲人民現在的心態真的不太好，他們深受戰爭的影響。如果你作為一個遊客去歐洲旅行，只是走馬觀花地觀察，也許很難認識到這種變化，但每次我和家人交談時，我都能感受到變化。

我認為這也與新冠大流行有關，當時的經歷非常影響歐洲人總體的情緒。當歐洲人開始習慣與新冠病毒共存，並重新獲得自由時，烏克蘭突然爆發了一場戰爭。這對人們的心理帶來了很大打擊，絕望和恐懼的情緒在歐洲人中很普遍，他們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在等着他們。

每個人都有很多消極的想法。我的家人在4年前試圖阻止我去中國，他們説“中國不安全”，現在卻開玩笑地説，他們後悔沒有和我一起去，因為現在中國似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居住地。

但他們在歐洲有自己的生活，無論他們周圍發生什麼，他們都必須繼續前進。我的家人也沒有做任何長期計劃，因為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制定計劃可能是徒勞的。他們繼續過着正常的生活，去上班，和朋友出去玩，去旅行……同時，祈禱歐洲不會再發生一場災難。

在新聞中，他們可以看到關於戰爭將很快結束的預測，專家們給出的理由是：俄羅斯的表現非常糟糕，他們正在輸給烏克蘭軍隊！

但這些預測自戰爭開始以來一直出現在新聞上，已經幾個月了。可俄羅斯並沒有放棄，相反，它甚至加倍努力，加強了對烏克蘭的攻擊。

我認為這些預測主要是為了在道義上支持歐洲人，並激勵他們心甘情願地接受能源危機和通貨膨脹，因為“如果他們這樣做，戰爭將很快結束”！我認為多數人仍然相信這一點或促使自己相信它，但越來越多的人也開始清醒地認識到，歐洲人需要學會與俄羅斯和平相處，來拯救自己。

在2月份的簡短聲明和6月份的公開講話中，默克爾在譴責俄羅斯的同時，仍呼籲西方國家應同俄羅斯保持對話。圖自德媒ZDF

結語

充滿不確定性的能源供給不僅會使歐洲人民的房屋在冬季變得寒冷，而且很可能導致歐洲產業的崩潰。眼下，俄羅斯能源在歐洲的主導地位恐怕已然結束，而歐洲過去對於清潔能源的過度追求，甚至意味着歐洲對美國的更多依賴。

另一方面，俄羅斯正在亞太尋求新市場。這將對中國有利。中國現在已經以50%的價格購買俄羅斯天然氣，並且中俄正在討論建造更多的天然氣輸送管道。

我認為，中國應該比歐洲更聰明，在能源的選擇上始終保持自主性，保持天然氣和其他能源的多樣化供應渠道。因為在能源安全方面，只依靠一個國家獲取大部分能源供應可能會產生毀滅性的後果。在這個問題上，歐洲今天發生的一切就是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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