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卡羅瑟斯:美國人不要把本國的民主困境投射到全世界
【文/托馬斯·卡羅瑟斯 譯/觀察者網 由冠羣】
長期以來,美國政治觀察人士一直將美國視為全球民主的典範。但近年來,他們面對的現實是,在一個民主問題纏身的世界裏,他們的國家已經成為又一個民主困境的案例。許多人認為,在民主鬥爭方面,美國與其他國家有相似之處,不管是菲律賓和印度還是匈牙利和巴西。本月,巴西面臨一場重要的總統決選,這場決選可與2020年美國大選時的特朗普對陣拜登相提並論。
但是,在進行這些類比的時候,觀察家們堅持美式傲慢——儘管是以一種新的形式。他們把美國的民主困境投射到全世界,假設其他國家發生的事情與在美國發生的事件異曲同工。如果把諺語“禍不單行”看成是激憤之語倒也無可厚非,但用這句話來分析全球政治就不合適了。美國與其它深陷民主困境的國傢俱有相似的政治形勢,但高估這種相似性會扭曲我們對民主倒退的理解,並使我們更難以解決這一問題。
首先,為美國深陷民主困境而苦惱的觀察家們在看待世界時總傾向於看到民主倒退。這一看法與國際現實並不相符。某些負面趨勢——比如公民與主流政黨漸行漸遠,以及排他的多數主義政治癒演愈烈——正在影響幾乎所有國家的民主。但實際的民主倒退——規範和制度受到嚴重侵蝕(而不是整個民主制度面臨受到削弱的風險)——並沒有發生。

美國民眾衝擊國會
在我們新撰寫的一份有關民主倒退的研究報告中,我們評估了三個主要的民主指標數據,以確定哪些國家的民主機制在過去15年遭受了嚴重侵蝕。我們發現,倒退發生在非洲、亞洲、拉美和中東的20多個國家以及前東歐集團國家。但是,除了美國這個明顯的例外,倒退並沒有影響到任何民主傳統悠久的同道國家,如加拿大和北歐、西歐、南歐、東亞和大洋洲的國家。
近年來,許多此類國家都經歷了令人不安的反自由主義震盪,包括反體制的政治人物和極右翼政黨崛起。但這些國家的民主制度基本完好無損。沒有一個像深陷困境的美國這樣顯示出體制性失敗的跡象:肆無忌憚地否認選舉結果,在任總統煽動叛亂以及帶有激烈政治暴力特徵的極端政治極化。
例如,儘管英國在脱歐公投及其後時段經歷了一段政治動盪期,但該國的核心機制和民主生活仍然存在。一些觀察家擔心,希臘民主體制在遭到歐債危機打擊後會承受不住債務壓力而崩潰,但希臘民主體制倖存了下來。2013年,朴槿惠當選韓國總統,她在任內被曝出腐敗醜聞,從而引發了韓國社會對她的信任危機。但韓國政治體制進行了自我修正,民主制度延續了下來。
另一個預示危機的信號是極右翼政黨近年來在北歐、西歐和南歐取得了勝利。僅僅在過去兩個月,他們就在瑞典選舉中大獲全勝,還在意大利選舉中大獲全勝。然而,儘管這些政黨促成了對移民實施諸多限制,剝奪性少數派的權利並實施了其它反進步措施,但它們並沒有對這些國家的整體民主機制構成明顯又實際的致命威脅。
即使他們想攻擊民主制度(幾乎沒有跡象表明他們有此想法),外界也看不出瑞典民主黨或意大利兄弟會如何才能糾集足夠強大的勢力,説動不情願的聯盟夥伴,克服根深蒂固的規矩習慣和盤根錯節的官僚體系,並能頂住外部壓力,去實施它們的專制計劃。儘管懊惱的美國觀察家很難接受這一點,但在過去二十年,其它民主國家的故事(儘管不樂觀)更多地顯示出民主機制在經濟和社會文化壓力下極具韌性,民主倒退並沒有發生。
第二個無益的假設是,侵蝕美國民主的政治生態也促使其他國家的民主機制出現了衰退。這導致人們過分強調民粹主義和民主失效現象,把這兩者當成全球民主衰退的罪魁禍首。
帶有民粹主義作風的特朗普(聲稱讓高尚的人民對抗腐敗的精英)與其他國家的反民主領導人有着相似的語言風格,如菲律賓前總統羅德里戈·杜特爾特、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土耳其總統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匈牙利總理歐爾班·維克托和巴西總統雅伊爾·博爾索納羅。但觀察家對民粹主義的過度關注卻掩蓋了另一個事實,即許多民主倒退的案例是由非民粹主義領導人造成的。
在美國觀察家過分強調民粹主義的同時,人們更常聽到的觀點是,民主正面臨壓力,因為它未能向治下民眾提供社會經濟成果。這種觀點認為,民主政治往往被證明無法解決嚴重的不平等問題或無法促進經濟增長,從而導致公民對民主失去信心,進而接受不民主的替代方案。但這充其量只是對全球反民主趨勢的一個片面解釋。而這是否很好解釋了美國的民主困境還不一定。美國政治專家一直在激烈辯論“導致美國反民主右翼獲得支持的核心驅動力是什麼”。一派觀點堅持認為社會文化問題(如移民、種族身份和性少數派權利),而非日常經濟問題,才是主要驅動力。但這種觀點顯然無法解釋國外的情況。
第三個誤解是,強大的威權國家才是造成全球民主衰退的核心驅動力。對許多美國決策者和專家來説,全球民主鬥爭與更宏觀的地緣政治鬥爭密不可分。拜登將全球競爭框定為民主和獨裁的鬥爭,這種分析框架在美國各界引起了廣泛共鳴,尤其是在俄烏戰爭升級之際,但把全球民主倒退都怪罪到威權國家頭上卻是證據不足的。
儘管美國國內的某些民主鬥爭與其他國家的民主鬥爭有相似之處,但過於強調人盡皆知的共同點只會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誇大全球民主倒退的規模是高估了美國與其他國家的相似性。面對其他國家民主倒退的事實,美國應該結合這個國家的實際情況找出其複雜而又特殊的根源,這樣才能準確理解全球民主倒退的現實,進而制定有效的戰略來幫助減緩甚至扭轉這種倒退趨勢。
(觀察者網由冠羣選譯自美國“外交政策”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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