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美國中期選舉,在“比爛”中陷入迷茫的“民主遊戲”
【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2022年美國國會中期選舉即將如火如荼地展開。這是今年美國國內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各方對此都密切關注。
國會中期選舉有一個規律——執政黨往往會在中期選舉中丟掉兩院之一,通常丟掉的是眾議院。今年的中期選舉之所以備受關注,是由於美國當下的政治生態日益緊張。目前,美國民主、共和兩黨的衝突逐漸加劇,政治極化現象愈演愈烈。民主黨的拜登政府如果失去對國會的控制,會遭到很大的負面影響,進而在2024年總統選舉中陷入不利境地。
在即將到來的2024年總統選舉中,站在台下對拜登“虎視眈眈”的大概率會是一個叫特朗普的人。在美國建制派等勢力看來,此人簡直是噩夢中的噩夢。即便是羅伯特·卡根(Robert Kagan)這樣的共和黨新保守主義旗手,也於2021年在《華盛頓郵報》上發表社論,旗幟鮮明地指出,如果特朗普作為共和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蔘與2024年的大選,那麼無論其能否當選,都可能引發一場比2021年國會山衝擊事件更嚴重、更兇猛的憲政危機。
因此,本屆國會中期選舉引發了各方的廣泛關注。美國一些長期研究國會選舉的權威機構嘗試預測本次選舉的結果。比如,以538張選舉人票命名的“538網站”基於各種模型,做了四萬次模擬。根據模擬結果,共和黨有超過80%的概率贏得眾議院控制權;民主黨贏下眾議院的概率則只有17%。鑑於民主黨近期拿不出什麼出奇制勝的殺手鐧以實現一夜翻盤,該黨很可能在中期選舉中失去對眾議院的控制。

美國中期選舉即將如火如荼地展開(圖源:路透社)
而在參議院控制權方面,兩黨目前進入了白熱化的激烈角逐(dead heat)。根“538網站”對此同樣做了四萬次模擬,據推算,民主、共和兩黨贏得參議院控制權的概率分別為45%和55%,一時難分伯仲。
所以,總體來看,美國國會選舉可能出現以下四種結果:
第一種結果是共和黨同時控制參眾兩院,出現這一結果的概率為54%;
第二種結果是民主黨同時控制兩院,概率為16%;
第三種結果是民主黨維持對參議院的控制、共和黨取得眾議院控制權,概率為29%;
第四種結果為民主黨拿下眾議院、共和黨贏得參議院,該結果出現的概率最小,不足1%。
簡單來説,根據目前的預測,概率最大的結果是共和黨控制兩院;概率次大的結果是兩黨各控制一院,民主黨控制參議院,共和黨控制眾議院。
現在,可能改變參議院選舉局勢的主要是這幾個州:內華達、喬治亞和賓夕法尼亞。其中,共和黨在內華達州和喬治亞州佔明顯優勢;賓夕法尼亞州則是兩黨爭奪的關鍵,現任總統拜登和兩位前任總統奧巴馬、特朗普不約而同地齊聚賓州。如果民主黨能夠保住賓州,那麼其對參議院的控制力可能稍許加強。如此一來,考慮到美國政黨政治溝通斡旋的傳統,在共和黨內建制派也對特朗普也頗有微詞的前提下,假如最終選舉結果只相差一票,民主黨即使輸了也不會輸得過於難看。
北卡羅來納、俄亥俄、威斯康星、亞利桑那和新罕布什爾五個州看似角逐激烈,但最終結果其實已經基本確定。共和黨很可能在北卡羅來納、俄亥俄和威斯康辛三個州成為最終贏家;亞利桑那和新罕布什爾的政治生態則更有利於民主黨。
我們可以將美國中期選舉理解為對執政黨和現任總統的階段性考核。根據美國政治教科書和自由主義意見領袖的説法,中期選舉就是讓選民用選票給執政黨過去兩年的政績打分。直白點説,現在出現這樣的局面,可見拜登在過去兩年執政期間的表現並不符合大家對他的期待。
大家對拜登的期待是什麼?首先,大家期待拜登能在美國國內治理方面取得成績。近期關於美國國內政治的重要議題有三:第一是經濟發展情況,包括通貨膨脹程度、就業率、經濟增長動能、經濟分配格局等;第二是移民問題;第三是社會治安情況。對於上述三個問題,拜登和民主黨在過去兩年間確實沒有給出令人滿意的答卷。
經濟發展情況方面,美國過去兩年的通貨膨脹率達到三四十年來的峯值,且核心通脹率極高。你當然可以“甩鍋”給新冠疫情以及前任政府遺留的負面資產,但鑑於民主黨執政已有兩年,這樣的解釋很難再被民眾所接受。民眾認為,政府應當做出實際的政績,即便施行的政策無法立竿見影、即刻生效,政府至少也需要就政策給出足夠有説服力的論證邏輯,證明該政策在未來能夠發揮作用。但拜登政府未能做到這一點。
移民問題方面,民主黨目前的表現也很不盡如人意。一方面,民主黨執政州的州政府在對移民問題的實際治理上表現不佳。一些由共和黨執政的邊境州在移民問題上採取了比較有視覺衝擊力和政治震撼效果的極端、激進政策——用大巴將本州的非法移民送到民主黨執政州,表示“既然你們號稱要擁抱多元化、接受移民,那好,我就把人送到你們這裏來,讓你們來收拾爛攤子,看看你們能否拿出合理、可行的解決方案”。事實證明,民主黨確實拿不出好的解決方案,一部分民主黨執政州甚至為此宣佈進入緊急狀態。
另一方面,拜登領導下的美國聯邦政府也沒有表現出合乎大家期待的治理能力。誠然,美國作為聯邦制國家,其聯邦政府和州政府的關係比較微妙,聯邦政府和總統的權力受到限制,但這依然無法掩蓋現任總統缺乏政治能力的事實。何謂“政治能力”?“政治能力”就是在權力和資源受約束、面臨各種客觀困難的前提下仍能做出合理決策並獲得民眾承認的能力。
競選作為一種競爭性的政治博弈,其設計初衷就在於選拔出更有政治能力的人。倘若制度毫無瑕疵、資源配備充足、權力不受約束,那麼總統還有什麼價值?我們大可以隨意選擇總統,哪怕選一條“四個腿的生物”上台也沒有影響。所以,“聯邦政府權力有限”不是藉口。拜登政府無疑沒有處理好非法移民問題,這使民眾對其治理能力產生了進一步質疑。
社會治安方面,美國的整體治安狀況近兩年來趨於惡化。當然,美國從來不以治安良好而見長,在發達國家中尤其如此,但近兩年的治安惡化程度即使對美國而言也是驚人的。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日常生活中體驗到治安情況的下滑:吸毒、街頭暴力以及基於特定或非特定族裔羣體之理念和主張的多中心共振大規模劫掠活動頻發。“0元購”已經成為了流行的網絡梗,甚至成為了美國的“身份標籤”。
治安的惡化導致了美國民眾對政治人物的質疑。美國的很多政治人物不僅不努力提升政府治理能力、提供良好治安環境,反而視美國當下的治安環境為理所當然、要求民眾調低對社會治安的心理預期,這就引起了一種認知上的錯位。
理論上説,美國作為以“文明和先進的象徵”、“自由世界的偉大領導者”自居的發達國家,不説為人類做出多大的貢獻,至少應當實現國家的基本職能、提供基本的公共物品。治理國內環境、保證公共安全不算非常複雜、非常困難,但構成了國家基本職能中最重要且與普通人最息息相關的一環,考驗着政府和政治人物制定並執行具體政策的能力。然而,目前看來,美國政治人物在這方面似乎毫無建樹。
民主黨有一套很漂亮的價值理念和口號。乍一看,民主黨人的人道主義覺悟高得令人震撼。然而,一旦要將這種抽象的價值理念下貫到具體決策中,民主黨就會做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比如,當警察因種族歧視而對特定族裔濫用執法權、不公正執法時,民主黨給出的解決方案是撤銷或削減給警察部門的預算,但一個社會是不可能在沒有警察的條件下順利運轉的,所以這種解決方案顯然不可能實際奏效。
共和黨同樣不能給出有效可行的解決方案。在兩黨衝突日益激化的背景下,共和黨更傾向於將此類社會問題用作攻擊民主黨的政治籌碼,而不願切實解決問題。這就使美國政治陷入了惡性循環。
誠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美國持續惡化的治安問題背後有着大量深層矛盾,這些根源性的深層矛盾是很難解決的。但是,一個合格的政治人物即便無法徹底解決這些矛盾,至少也應認真思考相應的解決方案。而美國兩黨的政治人物並沒有這樣做,他們往往漂浮在封閉或半封閉的想象情境中,無法理解現實,提不出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他們或者以情緒性、煽動性的言辭互相攻擊,把問題歸咎於對方黨派;或者以“重新定義”的方式使原先的問題不再構成問題,比如將靜脈注射海洛因、吸食大麻等行為“除罪化”,但這些問題背後連鎖性的生態和產業不會因貼上了“合法”的標籤就不再危害社會,這樣的做法將產生中長期的負面影響。
除國內治理外,拜登在領導力、凝聚力和應對變革的能力等方面也並未滿足公眾對其的預期。
拜登之所以能在2020年總統大選中戰勝特朗普,主要是因為其支持者期待他表現出比特朗普更明確的領導力。特朗普作為一個沒有管理國家經驗的政治素人,本質上是個“莽漢”,魯莽地推行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結舌、驚為天人的措施。拜登的支持者希望擁有幾十年從政經驗的拜登表現出更高明的治理能力;即便沒有治理能力,至少也要表現出與現階段美國國際地位相匹配的風範。但是,拜登沒有做到這一點。
拜登當選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其支持者期待他能彌合分歧、提升凝聚力、締造更團結的美國。一個奉行“競爭型民主制”的國家必須具備隨時切換狀態的能力:在競選期間,候選人們為了攻擊對手、奪取勝利,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可一待競選結束,成功當選的總統和執政黨就必須致力於提升國家的凝聚力。美國國內建制派和其他反特朗普力量認為,特朗普最大的錯誤就是加劇了美國在政治、觀念、認知和意識形態等方面的撕裂,他們期待拜登能夠彌合上述撕裂。但是,拜登不僅沒有滿足這一期待,反而強化了撕裂。
近日,一千餘頁美國聯邦調查局內部調查報告流出。從中可以看出,作為國家暴力機器和執法機構的聯邦調查局已經背離了“不涉黨爭,政治中立”的原則,系統性地介入到美國兩黨政治中,成為了屬於民主黨或民主黨內某些派別的政治力量,並加劇了美國社會的撕裂。
比如,拜登政府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將“恐怖主義”視作美國面臨的國家安全威脅,該報告中所謂“恐怖主義”指向的不再是小布什時期的原教旨主義,而是“驕傲男孩”等支持特朗普、支持“MAGA”的美國國內保守激進力量。在這一意義上,拜登政府的政治鬥爭比“懂王”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沒有證據表明特朗普曾授意聯邦調查局給“安提法”(Antifa)等支持民主黨的激進團體貼上“恐怖主義”的標籤。

美國保守激進力量“驕傲男孩”(Proud Boys)(圖源:New York Times)
拜登的支持者對他的另一個期待是,希望他能有效應對當今的變革與動盪。所謂“變革”,即中國崛起對美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帶來的衝擊和挑戰;所謂“動盪”,即美西方的社會治理、經濟發展模式的內生性缺陷。拜登的支持者希望拜登表現出整體性的治理能力,設法滿足西方民眾對幸福美好生活的基本需求。為此,拜登不是沒有努力過。他給出過基建、向富人徵税、反對通脹等一系列方案,投入了相當可觀的預算,也取得了一些形式化的成果,但始終未能取得實際效果。
特朗普執政期間,人們還可以勉強將美國的種種問題歸因為“出現了一個規格之外的領導人”。但拜登作為一個宦海沉浮幾十年的資深政客,所表現出的治理能力依舊令人詫異,這就不得不讓美國民眾以及觀察、研究美國的人感到迷茫了。
現在,美國似乎處於一種無助、迷茫的狀態。美國不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其政治制度似乎無法遴選出合格的政治人物,以帶領國家切實解決問題、朝正確方向前進。對於現在的美國民眾而言,美國所謂的“民主政治”本質上就是“比爛”,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而只能在兩筐爛蘋果中挑一筐爛得不那麼厲害的,所以美國政治只能處於低水平的循環中。從目前的發展態勢來看,當今的美國似乎正在離歷史上那個輝煌的美國越來越遠。
從宏觀的國際結構變遷角度而言,我們可能處於一個非常特殊的時期——我們可以觀察美國霸權如何走向衰落。本次美國中期選舉可以為大家提供一個更近距離、更深層次觀察美國政治核心特徵和深層規律的契機。這樣的機會非常難得,值得我們密切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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