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希爾:美中兩國的戰略目標多有重合,可以就此展開合作
【文/保羅·希爾 譯/觀察者網 由冠羣】
拜登政府新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美國最重要的地緣政治挑戰”。這是因為美國正在參與“塑造未來國際秩序的戰略競爭”,而中國是主要挑戰者,因為它是唯一 “既有重塑國際秩序的意圖,又擁有越來越多經濟、外交、軍事和技術力量去實現這一目標”的國家。
《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一再申明美國的願景是一個“自由、開放、繁榮和安全”的世界,並推斷中國既不認同這一願景,也不認同美國的基本利益和價值觀。北京則被描述為所謂的“專制政權”,正努力“破壞民主”,從而威脅到了全球的和平與穩定。
面對這一挑戰,《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斷言美國必須通過“在技術、經濟、政治、軍事、情報和全球治理領域超過中國”來取勝。為了不讓中國以自己的面貌重塑世界,華盛頓“必須根據我們的利益和價值觀積極塑造國際秩序”,並“優先保證美國對中國保有長期競爭優勢”。基本上,這就是一場零和遊戲,美國必須在這場遊戲中保持“世界領先大國”的地位。

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
《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發佈後不到一週,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二十大報告中提到了中國對美中戰略競爭的看法:這是一場日益激烈的新鬥爭。但報告沒有點美國的名,只説“國際局勢急劇變化,特別是外部勢力訛詐、遏制、封鎖、極限施壓中國。”中國從未點名提到美國,而是描述了“國際格局的急劇變化,特別是外部對中國進行勒索、遏制、封鎖和施加最大壓力的企圖。”報告認為,中國已經進入“戰略機遇和風險挑戰並存、不確定難預料因素增多的時期。”
面對不利的外部環境,中方表達了自身應對挑戰的戰略。為了保持對美競爭優勢,追求有利於中國利益和價值觀的世界秩序,含蓄地提出了中國對策。中國的戰略思想中有一個日益關鍵的主題:擴大中國“國家安全”的概念範圍和提高安全要求。具體而言,報告強調了內部穩定和外部安全具有不可分割的聯繫——前者需要得到後者的支持,甚至還要得到更廣泛的政治、經濟、技術甚至文化安全網絡的支持。這一思想主要源自中國於2014年推出的《國家安全戰略綱要》以及隨之而來的大量法律法規、行政架構和執法機制。
今年4月,中國公佈了“全球安全倡議”,這一不斷發展且包羅萬象的“中國國家安全戰略”到底意指何方就顯而易見了。但是中國官員和學者表示,《國家安全戰略綱要》專注於國內,而“全球安全倡議”則是其外延。拜登政府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自認為中國有許多想要實現的目標,可以預見的是,中國的“全球安全倡議”提供了一個解讀這些目標的不同視角。
“全球安全倡議”強調“共同”與“合作”的國際安全願景,提出“安全不可分割原則”和尊重“各國合理安全關切”的必要性。中國重申了自己推崇“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包括不干涉他國內政和接受別國“自主選擇的發展道路和社會制度”,中國尊重所有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最後,“全球安全倡議”旨在維護“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反對“冷戰思維”,促進國際合作以應對氣候變化等全球性挑戰。
學者謝娜•切斯特納特•格雷滕斯指出,“全球安全倡議”的某些方面可能會讓其他國家產生疑問。但我們也應小心,不要高估或誇大這些風險。能否做到這一點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華盛頓能否準確評估北京的戰略意圖和目標。
在這方面,《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是有問題的,它重複闡述了之前一些值得推敲的假設。例如,拜登政府表示,“北京有在印太地區擴大勢力範圍併成為世界頭號強國的野心。”對“勢力範圍”有不同的解讀,可説到中國謀求成為世界頭號強國,這就極具爭議了,因為這種説法沒有確鑿的證據支持。
《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似乎也誇大了北京在全球治理方面的短期目標。如前所述,中國確實尋求“重塑國際秩序”和(正如其他人所描述的)“獲得安全的外部環境”。但“重塑”不等於“取代”或“替換”。正如二十大講話中重申的那樣,北京的議程是“改革和發展全球治理體系”,使其“更加公平和公正”。這一説法在發展中國家引起了共鳴,這些國家同樣希望看到它們的利益在多邊機構中得到更多關注和代表。
在比較《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和“全球安全倡議”時,也許最令人驚訝的是它們可能揭示出兩國的公開目標有所重合。比如,《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觀察到“絕大多數國家想要一個穩定開放的、基於規則的秩序,這個秩序尊重它們的主權和領土完整,提供公平的手段讓它們與其他國家展開經濟交流,促進共同繁榮,推進各國合作以應對共同挑戰。”中國會有這樣的想法嗎?《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裏的這些説法都出現在了中方的表述中,除了“基於規則的”秩序——各國對拜登的這一用詞有不同解釋,這些國家質疑“基於規則的”秩序由誰來設定規則和符合誰的利益,以及這種秩序代表了什麼。
同樣,《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強調“自決和政治獨立的基本原則”,“各國必須自由選擇本國外交政策”的理念,以及全球經濟“在公平環境中運作併為所有國家提供機會”的必要性。同樣,北京在討論“全球安全倡議”及其配套的“全球發展倡議”時也經常使用幾乎與此相同的語言。《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稱,美國希望避免“世界局勢升級成僵化的集團競爭”,而中方同樣表示反對“集團對抗”。雙方都堅稱他們不想要“新冷戰”。
當然,北京和華盛頓即使説了同樣的話,也是各説各話。美國和中國在治理和發展模式、人權、貿易行為和國際法等方面(更別説意識形態和制度差異了)顯然存在根本性分歧。但是,這些分歧是否能阻止北京和華盛頓承認和追求兩方共同的利益和目標?這裏的核心問題是,儘管戰略競爭不可避免,但雙方是否能在兩方利益和戰略選擇相吻合的領域展開最大限度的合作。
《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和中方都聲稱,他們相信中美能展開這樣的合作。《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承認中國“與包括美國在內的其他國家保有共同利益,因為中國與其他國家在氣候、經濟和公共衞生方面存在相互依存關係。”該報告還申明“我們將與任何願意與我們展開建設性工作以應對共同挑戰的國家合作,其中也包括我們的地緣政治對手。”與此相呼應,“全球安全倡議”也聲稱所有國家都需要“共同應對地區爭端和……全球治理挑戰”。
《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甚至宣稱“美國和中國有可能和平共處,共同分享人類進步成果和促進人類進步。”該報告聲稱華盛頓“將永遠願意與中國在雙方利益一致的領域展開合作……因為全世界都期望大國能夠團結協作去應對重大挑戰,也因為這麼做恰好符合我們雙方的利益。”
但《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並沒有解釋這種合作如何才能發生或是否一定會出現。一個原因是該報告在很大程度上將美國的戰略定義為美國要與那些和我們“擁有一致利益”並分享我們“未來美好願景”的“夥伴國”打造“最強大的聯盟”。但該報告從未認真考慮將中國納入這一聯盟的可能性,這主要是因為該報告有一個預設前提,即北京決心實施不利於美國利益的計劃。
事實上,美國頻繁重申其目標是建立“自由、開放、繁榮和安全”的世界,這顯然是在暗指美國認為中國在反對或會危及這一願景。然而,這既誇大了北京的意圖,也沒有認識到或承認美國和中國有目標重合之處。華盛頓和北京的一項關鍵任務應該是探索和擴大這些重合領域以阻止美中關係滑向全面對抗和敵對。
《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堅稱,華盛頓“將抵制誘惑,不會只以戰略競爭的眼光看待世界。”但該報告卻鮮有戰略競爭之外的內容。事實上,該報告的結論是,“不僅與我們的民主盟友,而且與所有分享我們未來美好願景的國家深化和拓展外交關係,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在與戰略對手競爭時,我們就會擁有一個有利於我們利益和價值觀並促進合作以應對共同挑戰的競爭環境。”但是,通過區分“與我們分享未來美好願景”的國家和“我們的戰略對手國”,這一戰略報告似乎排除了美國與這些對手追求互利未來的可能性。這份報告還表明,與對手合作只是下策,而且合作的領域很小。
這一戰略框架反映出一個潛在的困境。《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有一個極具啓發性的段落就説明了這一困境:
“如果我們沒有與其他國家合作應對共同挑戰的計劃,我們就無法在競爭中戰勝那些提供不同世界願景的大國。除非我們理解一個競爭更激烈的世界如何影響合作而合作的需要又將如何影響競爭,否則我們將無法贏得這場競爭。我們需要一項既能處理好兩者關係又能認清這種關係本質並做出相應調整的戰略。”
這份新戰略報告沒有解決這一困境,因為它沒有正視這一主要困境,也沒有“做出相應調整”。該報告模模糊糊地認識到,卻並沒有真正解決掉美國在與中國打交道時面臨的最大挑戰:設計一個合作與競爭並重的和平共處模式。這就要求美中兩國合作找出一種管控分歧的方式,同時還要超越這些分歧,追求一個共同的“未來美好願景”。如果這一要求或希望無法實現,那我們就很難看到華盛頓和北京會阻止它們都堅稱要努力阻止的“新冷戰”出現。
(觀察者網由冠羣選譯自美國“國家利益”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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