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中美首腦會晤，讓世界感到一種“有限的樂觀”
【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大家好，歡迎來到本期的《逸語道破》。今天我們講的內容是關於11月14號下午，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印度尼西亞巴厘島同美國總統拜登所進行的會晤。這場會晤舉世矚目，因為中美關係之前不好，儘管中方做出了各種努力，但是美方的各項舉措始終是世界各國都在關心的問題。中美這兩個世界上最大的國家的關係將向何處去，能不能夠向上提升或者説觸底反彈，是這次會談引發外界廣泛關注的關鍵性的焦點。畢竟這是在經歷了相當長時間的疫情之後，中美領導人能夠有機會坐下來進行面對面的交流。
雙方領導人都指出了這樣一個現實，就是這種面對面的交流是至關重要的。通過這樣一個持續了三個小時的會談，談出了一些什麼東西，雙方進行了哪些方面的表達，毫無疑問是各方關切的焦點。現在已經有的會談記錄大概是兩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中美雙方領導人在開內部討論會之前向記者進行的公開發言，大概每篇都講了三分鐘左右，作為一種宏觀表態，講一些總體性的看法，傳遞出了極為重要的信息。今天這一期我們基本上用中方發佈的消息對這兩部分的內容進行一些解析。
從開幕式的會談上來看，習總書記高屋建瓴地對當前的中美關係應該向何處去，兩國關係面臨的主要問題，以及作為中美這兩個國家的領導人應該在中間發揮怎樣的作用，進行了非常明確的表態。總書記講到，中美從建交到今天有50多年的風風雨雨，有得有失，有經驗也有教訓。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我們應該以史為鑑，面向未來。中國的經典的思維邏輯就是我們要從歷史當中汲取經驗和教訓。那麼當前的判斷是什麼？中美關係面臨的局面不符合兩國和兩國人民的根本利益，也不符合國際社會期待，言簡意賅，現在這個狀態是不好的，對於雙邊都不好，不符合我們的根本利益，也不符合國際社會的期待。
作為中美兩國的領導人需要起到把舵定向的作用，還需要為兩國關係找到正確的發展方向，然後推動中美關係叫向上提升，不要向下沉淪。總書記説了這麼一段話，“政治家要思考和明確本國的發展方向，也要思考和明確同他國、同世界的相處之道”。
當地時間11月14日下午，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印度尼西亞巴厘島同美國總統拜登舉行會晤（圖片來源：新華社）
接下來就是關於當前的世界和認識。當今世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變化，世界站在十字路口。既然是十字路口，那麼何去何從？國際社會普遍期待中美處理好彼此關係，這個定調定得非常清楚，所以今天的會晤舉世矚目，這個會晤要做什麼？中方給出的表達也非常清楚，一是希望，二是信心，三是動力。一個着眼於和平，一個着眼於穩定，一個着眼於發展。這是中國展示出的格局和擔當，這是中國作為世界大國的表態。
三分鐘的表態非常清晰的表達了中方的意願、基本看法、核心主張以及所希望達成的目標。這次會談後發佈的內容包括兩國領導人兩邊各三分鐘的講話，還有記者離場後開始的超過三個小時的內部會談的記錄。美方發佈的內容翻譯成中文的話大概四五百個字，而中方發佈的內容有2700多字，比美方的篇幅多了大概6倍到7倍。
中方表達了什麼，文本內容講得很清楚。
第一，中方介紹了20大，指出了二十大談到的一些核心的問題，比如説強調中國黨和政府的內外政策公開透明，光明磊落，保持了高度的連續性和穩定性。然後着重介紹了中國式現代化，我們以中國式現代化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以及要達到的目標。
接下來是對中美關係的認識。世界處在一個重大的歷史轉折點，世界各國既需要面對前所未有的挑戰，也需要抓住前所未有的機遇。
中國是怎麼看待中美關係的？我們不是從個人，不是從政黨，也不是國家內部出發，而是從世界、從人類的高度去看待、認識和理解中美關係。所以中美關係不應該是你輸我贏、你興我衰的零和博弈，中美各自取得成功對彼此是機遇而非挑戰。這個表述對中美關係是一種戰略性的新定位。
在新的歷史時期如何去看待中美關係？中方領導人給出了非常明確的定義。總書記説“寬廣的地球完全容得下中美各自發展，共同繁榮”。一開始，我們説太平洋足夠大，太平洋上可以容納中美兩國。現在講的是寬廣的地球足夠大，不是隻容得下一個中國，或者只容得下一個美國，並不是雙方非此即彼。
然後，會談還指出了中美關係的基調。雙方應該正確看待對方的內外政策和戰略意圖，確立對話而非對抗，雙贏而非零和的交往基調。美方，尤其是西方國家，看到中國講雙贏，他們可能會戲謔和調侃。當然，站在他們的叢林法則和零和博弈的角度，可能很難理解這種東方智慧，但事實就是如此。
然後總書記表示高度重視總統先生有關“四不一無意”的表態，我們對於美方的這種表達進行了積極的正面回應。
接下來中方的給出了“兩不一無意”，什麼叫“兩不一無意”？
第一，中國從來不尋求改變現有國際秩序。第二，不干涉美國內政。美國這邊誰上誰下，國內政治過程是什麼，建立怎樣的政治制度、經濟制度，我們都不干涉。對現有的國際秩序，我們不尋求進行一種顛覆性的調整和改變，同時無意挑戰和取代美國。這是中國的“兩不一無意”，以回應美方的“四不一無意”。
除了“兩不一無意”之外，中方還指出了中美雙方應該怎麼做：雙方應該堅持相互尊重，和平共處，合作共贏，共同確保中美關係沿着正確的航向前行。第一，不偏航，不失速，更不能相撞。也就是説在避免衝突這個問題上，中美雙方有共同的認知，要遵守國際關係基本準則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雙方要管控分歧和矛盾，防止對抗衝突，這也是中美關係最重要的防護和安全網。美方在拜登政府上台之後，布林肯訪華提及要設計所謂的護欄。中方也承認要有防護和安全網，但我們的防護和安全網就是國際關係基本準則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美國只需要把這些承諾落到實處就可以了。
美方是每屆政府拋一個新的概念出來，而中方強調政策的延續性和連貫性，我們看重的不僅是戰略，不僅是政策，不能僅僅停留在紙面上，還需要落到實處。而且事實和經驗證明，國際關係基本準則以及中美三個聯合公報為穩定中美關係提供了基礎。不需要再設置別的什麼，把以上原則做好就可以了。
接下來談到台灣問題，中方闡述了台灣問題的由來以及什麼是中方的原則立場。第一，台灣問題是中國的核心利益。第二，台灣問題是中美關係的政治基礎。第三，台灣問題是中美關係首要的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這句表述應該第一次出現，中美關係問題，不可逾越的紅線就是台灣問題。
解決台灣問題是中國人自己的事，是中國的內政，維護祖國的領土完整和祖國統一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共同心願。任何人想把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都是違背中國的民族大義，中國人民都絕不會答應，這是我們的底線和紅線，我們非常坦誠、非常直接地説明了。這樣一來，美國不能再揣着明白裝糊塗，中國已經給出了非常清晰的底線和紅線。
中方對美方也很坦誠地提出了要求：希望美方言行一致。什麼叫希望美方言行一致？也就是説，美方現在言行不一致。比如説，要恪守“一箇中國”的原則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美方有沒有做到？拜登總統多次講過不支持台獨，無意將台灣作為謀求對華競爭優勢或遏制中國的工具。我們希望美方將總統的承諾落到實處，美方的團隊能不能聽總統的話，總統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團隊？總統作為美國行政當局的最高領導人，作為美國的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能不能説話算話，言行一致？那麼接下來再談自由、民主、人權，這是人類的共同追求，也是中國共產黨的一貫追求。
接下來説到，美國有美國式民主，中國有中國式民主，都符合各自的國情。然後跟中美關係直接相關的是中方明確指出，民主肯定是不完善的，肯定會有一個不斷發展和完善的過程，雙方存在的具體分歧可以進行探討，前提是平等交流。
然後接下來講到所謂“民主對抗威權”，這不是當今世界特點，更不符合時代發展的潮流，這是對美國的回應。美國政府剛剛發佈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當中，將中美競爭定義為所謂“民主對抗威權”的競爭，我們認為這個判斷是錯的，我們不接受。美國搞的是資本主義，中國搞的是社會主義，雙方走的是不同的路。在印象中這種表述在中美領導人會談以後發佈的新聞文稿當中是第一次出現，非常的坦率且明確地指出，這種不同不是今天才有的，今後還會存在。
在存在不同的情況下，中美如何相處？我們明確指出，中美相處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承認不同，尊重不同，而不是強求一律，試圖去改變甚至顛覆對方的制度。美方不要搞顏色革命，也不要干涉中國的內政。美方應將有關承諾體現在具體行動上，而不是説一套做一套。美方的承諾我們接受，但是我們卻發現美方的承諾和具體行動對不上，所以我們很坦誠的向美方指出，中美之間不僅制度上有差異，道路上有差異，歷史文化、社會制度和發展道路都不同，過去和現在都有差異和分歧，今後也還會有。中美關係就是要在這種差異和分歧存在的基礎上發展的。
接下來講到競爭，現在這屆美國政府的特點是講中美關係就離不開競爭，把競爭作為主基調。中方也講競爭，任何時候世界都存在有競爭，但競爭分很多種，中國看重的競爭是相互借鑑，你追我趕，共同進步，是良性的、建設性的競爭。
美國人喜歡用競爭這套話語體系，但我們認為的競爭不應該是美國説的那種你輸我贏、你死我活的。我們對於打貿易戰，打科技戰，人為築牆設壘，脱鈎斷鏈等等行為表示強烈不滿。首先，這違反了市場經濟原則；第二，破壞了國際貿易規則，只會損人不利己。特朗普所搞的關税戰已經證明這些就是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對於美國國內的通貨膨脹，美國自身的經濟發展，美國自己民眾的利益都是造成損害的。
同時，中方反對把貿易科技交流政治化、武器化。我們認為在當前中美之間的共同利益不是減少了，而是增加了。中美要奉行的應該是不衝突、不對抗以及和平共處，這是兩國最基本的共同利益。
此外，中美經濟深度融合，面臨新的發展任務，需要從對方的發展中獲益，這是共同利益。在全球經濟疫後復甦，抗擊新冠疫情，應對氣候變化，解決地區熱點這幾個領域都離不開中美協調合作，這也是共同利益。和平共處是最基本的，中美從對方的發展中獲益，在宏觀經濟政策，經貿金融等等體系領域的合作，這也是共同利益。
雙方應該相互尊重，互惠互利，着眼大局，為雙方合作提供良好的氛圍和穩定的關係。合作是需要氛圍的，這種氛圍不可能是一方不停搞小動作，然後另一方還要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接着進行所謂無差別的合作，這是不可能的。
接下來，根據中方的發佈的內容，美方的表態當中，中方比較欣賞和認可的部分，包括以下的內容：
第一，拜登表示，他同習主席相識多年，保持着經常性的溝通，但無論如何也替代不了面對面的會談。此次拜登參會，因為正在進行的美國國會中期選舉沒有出現所謂的“red wave”(紅色浪潮)，民主黨已經提前守住了參議院，那麼眾議院也不會輸的那麼慘，總體來看拜登的心情是不錯的。他的表態包括中美兩國有責任保持建設性的關係，美方致力於保持兩國元首和政府各層級溝通渠道暢通，就雙方存在分歧的問題開展坦誠對話。這基本沒有掉出他一貫的框架，包括他後面重申了“四不一無意”，還補充説，美方無意尋求同中國脱鈎，無意阻撓中國經濟發展，無意圍堵中國。
當然作為中國人，作為研究中美關係，關注中美關係的學者，我就有個同事感慨，這臉皮得有多厚，才能睜着眼睛當面説出這種瞎話。
資料圖
但是後面有一些比較積極的表態。美方表示，美中雙方有共同責任向世界展示，美中能夠管控分歧，防止誤解誤判或者激烈競爭演變成對抗甚至衝突，這點可以作為一種共識性的基礎。
美方認同，應該確立指導美中關係的原則，可由雙方團隊在已有的共識基礎上繼續談下去，爭取儘早達成一致。這是一個比較積極的表態。美國政府説要奉行“一箇中國”原則，不尋求利用台灣問題作為工具遏制中國，表態非常漂亮，但是中國也沒天真到美國説什麼我們就信什麼。
但無論如何，雙方還是取得了一些共識性的成果。第一，雙方外交團隊要保持戰略溝通，開展經常性磋商，對話要常態化。第二，同意兩國財經團隊就宏觀經濟政策、經貿等問題開展對話協調。這次拜登的座位，一邊坐了國務卿布林肯，另外一邊坐着美國財政部長耶倫。財經團隊就宏觀經濟政策和經貿等問題開展對話協調，可以看作是這次中美首腦對話當中取得的重大的進展或者是一個積極進展的信號。
12日在印尼出席G20財長及衞生部長會議的耶倫（圖片來源：路透社）
當然，如果去看美方發佈的會議紀要，中美雙方後續對相關問題進行的談判他們一筆帶過，他們沒有談到宏觀經濟政策和經貿這些具體的議題領域，這某種程度也體現了這屆美國政府的政治精算，讓人重新開始擔心，在會談桌上美方説的很好，但回到美國國內政治生態下，美方願不願意承擔起美國領導人和政治家應該承擔的責任，這點始終是讓人擔心的。
後面還涉及到共同努力推動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雙方就開展兩國公共衞生、農業和糧食安全對話等一系列問題達成一致，同意用好中美聯合工作組推動解決更多具體問題，同意中美人文交流，鼓勵擴大兩國各領域人員交往。
接下來還專門談到了烏克蘭問題。兩國元首就烏克蘭危機等問題交換了意見，中方這邊高度關切，當前烏克蘭局勢爆發後，總書記就提出了“4個應該”，前不久又提出了“4個共同”。面對烏克蘭危機這樣的全球性、複合性危機，中方指出了三條值得認真思考的點：
第一，衝突和戰爭沒有贏家；第二，複雜問題沒有簡單的解決辦法；第三，大國對抗必須避免。美方發佈的會談紀要裏面説到，中美雙方領導人就避免核戰爭被誘發達成了一致。
當然，這其實是美國人試圖往這方面帶，以截取對他最有利的片段。中方顯然也沒給他太多可以做文章的地方，所以他也只能這樣一筆帶過，不提中方所提出的三點思考，而是抽取美國感興趣的所謂核戰爭和核威脅，將這部分拿出來單獨講，這是試圖進行某種扭曲，也是很經典的博弈的體現。
而中方始終站在和平的一邊，我們將繼續勸和促談，支持並期待俄烏雙方恢復和談，同時希望美國、北約、歐盟同俄羅斯展開全面對話。
最後是總結。首先，兩國元首都認為會晤是深入坦誠和建設性的，是良性的。當然，有人期待看到類似於像“友好”這樣的表述，這個目前還是沒有的，因為現在還處在要推動中美關係向上提升的過程。第二，責成兩國工作團隊，及時跟進和落實兩國元首達成的共識。第三，採取切實行動，推動中美關係重返穩定發展軌道。同時，中美兩國元首同意繼續保持經常性聯繫，接着提出了布林肯要到中國來進行訪問的計劃。
這次對於拜登來講，從他個人政治的算計上來説，國會中期選舉沒有表現的像預期那麼差，“紅色浪潮”沒有出現，但是眾議院的失守目前看起來基本上已經不可避免，總體上後續在2023年他在國會這一側遇到來自於共和黨的阻力也是可以想見的。
由於2024年也是總統選舉年，而拜登明顯有很強烈的參選願望。那麼在2023年，通過有限度的改善中美關係或者做出一些努力，使得中美在宏觀的金融貿易領域進行有效合作，在氣候變化等等領域拿出一些實質性的效果，促進美國經濟克服通貨膨脹等一系列問題，還有政治和外交層面取得一些象徵性的進展，這對於拜登來説是加分的，而且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是至關重要的。
從這個層面上來説，我們可以帶着一點謹慎但偏向於樂觀的這種態度去看待和認識以及持續觀察後續的發展。
總體上看，這次會晤考慮到中美關係從特朗普入主白宮以來，經歷了一段斷崖式的下降，拜登政府上台以後也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對中美關係進行急速的提升和調整，中美關係始終令各方遺憾。中美關係是處在一種低位運行的態勢，造成這種局面的主要責任，毫無疑問在美方。他們堅持用一種過時的、有着冷戰思維特徵的世界觀跟方法論去看待、理解和認識中美關係，這是造成中美關係偏離正常健康發展軌道的至關重要的原因。
而且作為一個擅長政治精算的政客，拜登當上美國總統之後，也沒有采取負責任的態度，而是受制於國內政治的精算，使得中美關係承受了相當多的不必要的傷害，這點毫無疑問是讓各方感到擔心的。當然這次會談有理由讓大家感到有限的樂觀，這種樂觀表現為美方也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到了需要實質性改進的程度。
兩國關係持續的惡化並不符合當下美國的利益。當然美國也還沒有表現出對霸權戰略的放棄。從中美交往來看，美國領導人可能在言行一致，履行承諾等方面還存在相當多可以改進的空間，所以大家也無法對未來形成過於樂觀的預期。
但毫無疑問，大家有理由感到樂觀的是，中方在自信坦誠和建設性基礎上的努力清晰可見，伴隨着雙方力量對比的進一步的變化，我們有理由、有信心去推動中美關係朝着健康和良性方向去發展。
這不僅有利於中國，不僅有利於美國，不僅有利於中美兩國和兩國的人民，對於世界來説也是至關重要的。畢竟今天的世界已經是一個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美兩國在確保人類命運共同體良性發展這方面承載着其他國家所不具備的特殊的責任和特殊的能力。
中美兩國有意朝着良性的方向去共同努力，當然現在中方的表現比美方要好得多。那麼未來會如何發展？我們可以着重觀察的就是這次會晤當中所提及的以台灣問題為代表的若干重要問題，美國給出的承諾和行動能否保持一致，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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