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妮妮:在日本,官員説錯話比做錯事更嚴重?
【視頻/潘妮妮】
【內容提要】
今天要講的是日本政治文化中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叫做“失言”。簡單粗暴地直譯就是“説錯話”。最近日本法務大臣説錯了話,成了現在日本國內最大的政治新聞,把統一教會的熱度給壓下去了。
説錯話比做錯事更嚴重?
之前我有期視頻講過,日本的死刑需要法務大臣最後簽字批准,所以很多法務大臣對這個事情非常地抗拒。而11月9日的時候,時任日本法務大臣的葉梨康弘,在某個聚會上發牢騷,説我們法務部就是個邊緣部門,選票和金錢都跟我們沒關係,我這個法務大臣也就是早上起來給死刑判決書蓋章,這種時候才會成為早間新聞的頭條。
這句話被爆出來之後,當然立刻就引起了輿論和在野黨的大批判。理由也很清楚,一個原因是日本國內輿論裏要求廢除死刑的力量比較活躍。最近正好還有一個電視劇,就講一個女新聞主持人努力幫助一個被冤枉的死刑犯翻案的故事,主演是很多男生心目中曾經的女神長澤雅美。

資料圖
另一個原因就是日本國會最近還在討論怎麼處理統一教會的問題,法務部是主要的責任機構。在野黨就説:和你們自民黨這種不認真對待本職工作的人在一起,能治理好國家嗎?因為輿論和在野黨的批判很嚴重,所以這位法務大臣趕緊出來道歉,進行了所謂的“陳謝”。
我以前做過一期關於日本不同謝罪方式的視頻。這個“陳謝”算是等級很高的了。不過看起來沒有什麼用處,畢竟在日本的政治裏,説錯話的後果可能比實際做錯事還要嚴重。

“陳謝” 資料圖
“失言”的三種情況
既然大家都知道“失言”的後果非常嚴重,為什麼還是會不停地有人失言呢?這裏其實分三種情況:
第一種,其實就是這位法務大臣的情況,可能他主觀上是沒有什麼惡意,在他自己看來,自己可能只是在講點笑話,緩和一下現場的氣氛。但是由於很多政治家和官僚只是忙着選舉和官場裏的那些事情,脱離羣眾,脱離實踐太久了,完全不會考慮到自己所謂的笑話會給羣眾造成什麼樣的負面情緒。
還有第二種情況,就是有些事情,其實大家都知道是存在的,是政治家在做的,但是做歸做,你不公開講出來,大家就當無事發生。但是非要講出來,那大家不激烈反應一下,也不合適。
在這方面,有個著名的“失言”達人,就是日本前首相森喜朗。他有三次著名的“失言”:
1、公開地域歧視,攻擊關西城市大阪,説大阪是個“痰盂,是個只考慮賺錢,不考慮公共利益的骯髒城市。
2、在擔任東京奧組委主席的時候,公開搞性別歧視。大概經過是:日本文化部要求奧組委增加女性成員比例,森喜朗不願意,就説女性競爭意識很強,在會議上發言太多,導致會議的時間拖得很長……所以如果非要增加女性比例,那就要限制女性的發言時間。而且森喜朗以前也有過性別歧視的發言,所以這個事情鬧得很大,最後森喜朗也從東京奧組委主席的位置上退了下來。
3、第三個失言也是最嚴重的一個失言,就是2004年,森喜朗在做日本首相的時候,説“日本正是以天皇為中心的神國”。戰後日本憲法強調要政教分離,政治家不能表現出對某個特定宗教的親近和支持。所以這個發言就非常地嚴重,直接把森喜朗政府的支持率給幹翻了。

森喜朗的“神國”發言
三個失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他們都是政治家不小心把自己的心裏話和自己在做的事情講了出來。這些東西不管政治家説還是不説,它們都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只有在政治家“不小心”説出來之後,輿論才突然有很大的反應。
地域歧視,尤其是東京對其它地方的地域歧視在日本是比較常見的,而政治家在制定國家政策的時候,也會受到歧視心理的影響。至於政府裏的性別不平等問題,一些老派的保守政治家歧視女性,這是一直存在的。而森喜朗那個“神國”發言,他做這個發言的場合,就是在“神道政治聯盟”的會議上。這個聯盟就是日本議員之間的一個公開組織,他們活動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要在日本的國家建設中貫徹神道教傳統文化,具體政策就包括推動參拜靖國神社。
所以這就很矛盾,政治家失言,大家都很緊張,但是不失言,好像又沒有人能管。而且就算政治家因為失言下台,有的事情該做還是繼續做,只要不繼續失言就行。仔細想想總覺得哪裏不對。
如何利用“失言”?
還有種失言的情況,那就更讓人頭疼了。那就是勇敢地失言,只要我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代表人物當然就是前首相安倍晉三。
比如強徵慰安婦問題,日本在上個世紀90年代,已經有“河野談話”,承認存在強徵慰安婦問題,並表示要反省和賠償。在談話公佈之後,儘管極少有日本首相真的公開對強徵慰安婦和戰爭責任進行道歉,也沒有賠償。而且民間右翼知識分子還有右翼媒體也否定強徵慰安婦,而且宣揚慰安婦和南京大屠殺都是中國、韓國製造出來打壓日本的工具。
但是儘管這樣,不管政治家們心裏是怎麼想的,他們一般也不會公開講我否認戰爭責任,因為公開否認這個就算失言了。但是安倍不同,安倍和不少右翼知識分子的關係是很好的,所以他對歷史的態度和這些人也比較相近。他就在若干場合講,慰安婦這個事情嚴重損害了日本的海外名譽,所以日本為了自己的尊嚴,為了保護海外的僑民,要洗清自己的冤屈。然後在另一些場合就或明或暗地表示説,慰安婦這個問題“可能”和日本軍方沒有關係,是民間經濟行為,是自願的。
對於類似這樣的發言,中韓都表示了抗議。安倍就對韓國説,我失言了,説錯話了,我道歉,我們來談談怎麼解決問題吧。於是2015年安倍政府和朴槿惠政府簽了《韓日慰安婦協議》,在這個協議裏,日本也沒明確承認是自己的責任,就説讓韓國成立一個慰安婦問題“和解與治癒基金”,日本向這個激進注資10億日元,所謂的“幫助解決”,也不説是不是賠償。然後協議還規定説,以後韓國不許再講這個事情。

安倍晉三 資料圖
朴槿惠能夠接受這個協議,後來的文在寅政府是斷然不接受的,而且現在的尹錫悦政府恐怕也很難接受。但是,這就是前首相安倍晉三做事情的方式:反向利用日本國內的政治規則。就是,我説錯話是吧?我不承認戰爭責任是吧,好,我道歉。事兒平息了下次我繼續説,説完了還道歉。説了很多次之後,反而大家習慣了,也不覺得這個話有什麼問題了,反正輿論譴責歸譴責,也不妨礙我做事。
日本媒體有個統計,説安倍在8年的任期裏,在不同的場合道歉過100多次。反對安倍的人當然會覺得他很虛偽,但是支持安倍的人反而會覺得他這樣非常勇敢。你看他敢説別人不敢説的話,而且説完之後還能繼續當首相,説明他説的是對的。可能觀眾要説,這個邏輯太神奇了,我不能理解。我跟你們一樣也不能理解,但是能夠説明安倍確實把日本的政治規則完全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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