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藍：中國和海灣國家航天合作潛力巨大，想象空間無限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藍】
近日有個新聞引起了人們濃厚的興趣。
在預定於12月上旬召開的首屆中國阿拉伯峯會前夕，題為“星河璀璨·逐夢太空”的中阿航天主題活動於11月21日在阿聯酋迪拜未來博物館舉行。這不僅僅是因為中國和阿拉伯國家舉行峯會前所未有，在當前地緣政治背景下有深遠影響，也因為近幾年海灣“土豪”國家和進步神速的中國航天的合作愈加頻繁，引發無窮想象。
阿聯酋航天中心官方推特宣佈嫦娥搭載計劃（圖片來源：推特/MBRSC）
阿聯酋拉希德號月球車（拉希德2號與此相同）（圖片來源：阿聯酋國家報）
漸入佳境的航天合作
關心航天的讀者可能還記得，不久前中國與阿聯酋簽署合作諒解備忘錄，計劃在2026年發射的嫦娥七號任務中搭載阿聯酋“拉希德2號”月球車。“拉希德2號”長寬不過50釐米，總重只有10公斤，將隨嫦娥七號在月球南極着陸。中方還將負責月球車的測控和數據接收。“拉希德2號”採集的數據將由雙方共享。由於傳説阿方將為此支付相當於300億人民幣的費用，於是被網友們戲稱為“史上最豪順風車”。
沙特阿拉伯和中國的航天合作開展得更早。2018年5月21日，沙特月球小型光學成像探測儀搭載嫦娥四號中繼星（鵲橋）子衞星“龍江二號”發射升空。5月28日，沙特相機首次開機，順利實現對月觀測並獲取清晰的月球表面可見光圖像。
圖3：沙特相機拍攝的地月合影（圖片來源：CNSA/KACST）
同年12月7日，中國在酒泉衞星發射中心用長征二號丁運載火箭成功將沙特-5A/5B低軌遙感衞星送入軌道。這兩顆425公斤的衞星由沙特阿卜杜勒阿齊茲國王科技城（現沙特航天局就是在國王科技城航空航天研究所基礎上成立的）研製。
2018年5月，中國載人航天工程辦公室和聯合國外層空間事務辦公室聯合邀請各國參與未來的中國空間站搭載實驗。2019年6月，沙特提交的實驗“用於空間應用的多結砷化鎵太陽能電池的開發”和其他八項實驗一起入選。它由沙特國家納米技術和先進材料中心和國王科技城研製，重點研究宇宙射線對高效率太陽能電池性能的影響。
我們通常所説的海灣國家（基本上等同於我們所説的中東土豪）指海灣合作委員會所屬六個產油國，包括沙特阿拉伯、阿聯酋、科威特、卡塔爾、巴林、阿曼。而沙特和阿聯酋是它們當中實力最強、也是最雄心勃勃的兩個國家，所以中國航天合作主要集中在這兩國也就不奇怪了。不過，應用層面的合作就不止沙特和阿聯酋了，比如北斗導航系統在海灣國家都有應用。
你可能注意到了一個情況，中國和海灣國家的航天合作多年來一直乏善可陳。但最近七八年突然加速，合作深度和廣度不斷擴展，可謂“漸入佳境”。恰恰這段時間國際局勢發生劇變，中國快速崛起，西方國家民粹泛起，貿易保護主義盛行，逆全球化開始，中美關係走向對立和衝突。新冠疫情和俄烏衝突使情況進一步惡化，世界加速分裂。我們又回到了大國競爭和衝突的時代。那麼，中國和海灣國家在外層空間加速靠攏意味着什麼？
中東土豪的航天夢想
我們不妨先回顧一下歷史。二戰後，源源不斷的石油收入讓海灣國家一夜暴富。他們留給世人的印象是專制的君主制、被西方控制的單一經濟、一邊倒的外交政策，以及王公貴族們奢華至極、揮金如土的生活。然而事實上，他們中間也有充滿理想和抱負的人士。仰望星空、飛向太空就是他們的夢想之一。那時正逢冷戰時期，航天技術全球領先、既是投資人和大客户，又是盟友和保護國的美國便成了別無選擇的合作對象。
海灣國家最先進入的是商業化比較成熟的衞星通信行業。早在1976年，沙特就牽頭成立了跨國衞星通訊公司Arabsat併發射了多顆靜止軌道通信衞星。1997年，阿聯酋成立移動衞星通信公司-圖拉雅（Thuraya），使用波音製造、當時最先進的近地軌道移動通訊衞星，向亞歐大陸提供語音和數據服務。圖拉雅非常成功，很快成為和海事星、銥星和全球星並駕齊驅的全球主要移動衞星通信系統之一。
20世紀80年代海灣國家航天活動出現了一次高潮。1985年，沙特阿拉伯的蘇爾坦·本·薩勒曼王子乘坐美國發現號航天飛機升空，進行了七天的軌道飛行。不過，這次飛行帶有頗為濃厚的冷戰色彩。當時蘇聯不斷將東歐亞洲及拉美盟國的宇航員送入太空，而接下來就要輪到敍利亞宇航員。美國成功地搶在蘇聯之前，將第一位阿拉伯宇航員送入太空。
本世紀初，X大獎亞軌道載人飛行的成功帶動了一波商業航天熱。海灣國家頻繁出現在投資者名單中。2009年，阿布扎比基金機構阿巴爾投資公司計劃向維珍銀河投資2.8億美元，在阿聯酋建設太空港，運營“太空船二號”亞軌道太空旅遊飛船。2017年10月，沙特王室所屬投資機構曾宣佈向維珍銀河投資10億美元。但因種種原因，後續並不順利。阿布扎比國際控股公司則多次投資馬斯克的SpaceX公司。
和私人投資相比，國家層面的手筆更大。2006年，阿聯酋成立穆罕默德·本·拉希德航天中心以及先進技術研究中心。2014年兩家機構合併成為阿聯酋航天局（UAESA）。2009年到2013年，阿聯酋在韓國協助下研製發射“迪拜一號”和“迪拜二號”兩顆遙感衞星，在2013年又花重金購得兩顆法國偵察衞星。2018年，阿聯酋成功發射完全自主研發的“哈利法”地球觀測衞星。至今，阿聯酋已有13顆衞星成功發射入軌。
2020年7月，阿聯酋第一顆火星探測器“希望號”發射升空。2021年2月，希望號到達火星軌道，和幾乎同時到達的中國“天問號”、美國“毅力號”火星探測器相映生輝，成為阿聯酋航天史上最輝煌時刻。本月美國SLS火箭的繞月飛行中搭載了阿聯酋的“拉希德號”月球車。未來，除了“拉希德2號”月球車，阿聯酋還將發射無人探測器探索金星，然後利用引力加速在2030年抵達小行星帶，觀測七顆主帶小行星後最後在小行星上着陸。
阿聯酋希望號火星探測器（圖片來源：阿聯酋國家報）
希望號拍攝的第一張火星照片（圖片來源：阿聯酋國家報）
阿聯酋也沒有缺席載人航天。2019年9月，首位阿聯酋宇航員哈扎·曼蘇里乘坐“聯盟MS-15”號飛船抵達國際空間站，按計劃明年阿聯酋的第二位宇航員將登上國際空間站進行為期六個月的飛行，這是第一次非國際空間站締約國宇航員參加長期飛行。第二位阿聯酋宇航員很可能是一位女性，諾拉·馬特魯西目前正在NASA訓練，她或將成為第一位阿拉伯女宇航員。阿聯酋也參加了美國主導的重返月球計劃，是2020年《阿爾忒彌斯協定》的八個創始簽約國之一。
阿聯酋時任副總統（現總統）穆罕默德（中）在2021年國際宇航大會上和阿聯酋第一位宇航員曼蘇里（右一）和女宇航員候選人諾拉（左一）在一起（圖片來源：阿聯酋國家報）
沙特於2018年12月宣佈成立航天局，由阿拉伯第一位宇航員蘇爾坦擔任局長。在這之前，阿卜杜勒－阿齊茲國王科技城是沙特推動航天科技領域發展的唯一官方機構。2000年至今，沙特成功發射了15顆低軌道衞星，用於通信、遙感和科學實驗，其中也包括中國幫助發射的兩顆遙感衞星。
相比阿聯酋，沙特的航天計劃一直比較務實和低調，更多注重應用如衞星通信。近幾年，沙特也開始涉足深空探測和載人航天，除了參與中國的嫦娥探月任務，沙特在2022年9月22日的國慶日宣佈啓動其宇航員計劃，明年，兩名沙特宇航員將搭載AX-2商業龍飛船飛往國際空間站，三名海灣宇航員將在太空會師。
巴林也在2014年成立了自己的國家空間科學局（NSSA）。今年2月3日，巴林第一顆衞星，和阿聯酋聯合研製的Light-1立方星，從國際空間站釋放入軌，巴林還於今年3月簽署了由美國主導的《阿耳忒彌斯協定》，成為第17個加入該協定的國家。
此外，迪拜、巴林、阿布扎比、沙特四大中東航展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影響力。而2021年10月在迪拜召開的第72屆國際宇航大會（IAC2021）讓中東成了全球航天人士關注的宇宙中心。富有的海灣國家早已不滿足眼前的苟且，遠方的夢想正在一步步實現。
轉向多元合作模式
然而，到目前為止，海灣國家的航天計劃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依賴着西方，尤其是美國。究其原因，主要是自身技術底子薄弱，做不到完全的自主獨立，幾乎所有項目都需要外部技術支持。此外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巨大。美國不僅控制了中東的石油，也深度影響着海灣國家的政治、經濟和科技。當年沙特因為購買中國中程導彈，美國召回大使相威脅，中沙導彈交易遂成絕唱。現在，在海灣國家的對外航天合作中，美國的排位依然第一。但隨着和中國航天合作的開展和加速，美國的地位已經開始鬆動，未來一切皆有可能。
這些年，世界的力量對比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美國中東政策徹底失敗，美國相對國力持續下降，中國實力和影響力日益增強。世界正在變得更多元化，美國卻在倒行逆施，企圖和中國脱鈎並回到兩大陣營對立的冷戰時代，但世界上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都不願看到新冷戰的到來，也不願意選邊站，海灣國家都已經明確表達了這個態度。
由於可再生能源的快速發展、頁岩油氣的崛起、俄烏衝突導致的能源危機和能源版圖的變化，以及未來油氣資源的枯竭，中東的地位也在發生變化。無論海灣國家對美國，還是美國對海灣國家的意義都已經不同，這也使得海灣國家開始思考自己未來的角色和定位。
今年沙特頂着美國壓力決定原油減產的事件，可能是海灣國家脱離美國軌道的開端，而中國日益強大的實力，則在產生越來越強大的引力。對海灣國家來説，增加一個實力強大的合作伙伴，實施多元化合作模式，既可以加速自己的發展，又可以避免被一家控制和限制，這恐怕就是中國和海灣國家的航天合作在這幾年突然加速的背景和深層原因。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也是對中國航天投下的一張信任票。海灣國家早就認識到轉向非石油經濟的必要性，以迪拜為代表的大規模城市建設、以阿布扎比投資局為代表的多元化全球投資、以希望號火星探測器為代表的龐大科技發展計劃，都顯示了他們為擺脱石油經濟做出的巨大努力。他們也認識到太空的戰略意義，看好商業航天和未來的太空經濟，在這樣一個重要的領域，他們押寶中國、選擇中國作為一個重要的新合作伙伴，為雙方未來的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機會·潛力·想象空間
中國和海灣國家各自具有獨特的優勢，能夠起到極佳的互補作用。中國有先進的航天技術和多年積累的航天實踐經驗、高效的決策機制、獨特的管理體制和強大的執行能力、世界上最完整的產業鏈和豐富的人才儲備，我們和西方國家還有一個很大的差異，那就是我們對合作伙伴從來不會附加政治條件，平等互惠是合作最重要的原則。
海灣國家的最大優勢，簡單説就是有錢。他們不僅有錢，還特別偏愛天馬行空的大膽計劃，有着很高的風險承受能力。本世紀初，迪拜瘋狂的城市建設讓世界震驚，拔海而起的七星帆船酒店、尺度巨大而充滿想象力的大小棕櫚島和世界地圖島、世界最高建築哈里發塔、沙漠中龐大的室內人工滑雪場等等，都讓我們大開眼界。
太空中看大小棕櫚島和世界地圖島（圖片來源：SCI）
今天，耗資2000多億美元的卡塔爾世界盃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多哈開展了大規模建設，新城、機場、地鐵、體育場，全都是最高標準，沒有最貴，只有更貴。巨大的露天空調更是讓網友們哀嘆“壕”無人性。未來，沙特耗資萬億美元建造、高500米寬200米長達170公里、能容納900萬人的“線性城市”將再次震驚世人。
沙特“線性城市”（圖片來源：Daily Sabah）
無法想象，一旦太空成為他們的伸展手腳的活動空間，將會誕生什麼樣的奇蹟？他們對維珍銀河和SpaceX的投資和國家航天計劃的制定，充分顯露了他們對太空的雄心壯志，他們所缺的，主要就是技術和能力。
中國和海灣國家的合作將是雙贏的結果，這是一個極佳的機會，藴含着巨大的潛力。我們能借助海灣國家的資金來實施各種需要巨資投入的大型高難度航天項目。這不僅能推動技術的進步和科學的發展，也能加快航天商業化產業化的步伐，意義巨大。當然，它對擴大中國影響力的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
對於未來的合作內容，我們可以不負責任地遐想一下。海灣國家可以以各種形式參加中國計劃中的載人登月和月面科研站計劃、火星和外太陽系探索、巨大的空間太陽能電站、數萬衞星組成的下一代通信衞星星座、亞軌道旅遊飛船和地面一小時到達飛行器、太空酒店和太空城市…… 沒有上限，只有想象力的限制。
中國和海灣國家的合作也是中國商業航天的機會。在國內賽道日益擁擠、資本對商業航天預期下調的時候，引入海灣國家資金能起到立竿見影的加速作用，也能讓那些過於天馬行空的項目得到機會。當然，需要有完善的法律法規做保證，以不損害中國的國家安全為前提。
以中國航天的成就和能力，我們有條件成為人類走向太空的引領者。在中美競爭成為國際關係主調的今天，中國和友好國家深化航天合作也有重要的政治意義。中國和海灣國家的航天合作甚至比中俄航天合作更為重要，能成為我們未來大航天戰略的重要支撐。
設想一下，如果有一天，那些頭頂一塊布、全球我最富的中東土豪們乘坐着中國製造的飛船，來到中國製造的太空酒店，愜意地喝着阿拉伯咖啡，凝視着舷窗外地球上麥加的燈火，那是怎樣的一幅有趣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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