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弗裏·薩克斯&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美國政治進入“勃列日涅夫時代”-傑弗裏·薩克斯、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
【訪談/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傑弗裏·薩克斯,譯/上海外國語大學碩士研究生 夏青】

“美國政治的文化戰爭”,截圖來自“全球事務中的俄羅斯”網站
盧基揚諾夫:薩克斯教授,這次中期選舉之後,美國的政治將發生什麼變化?
**傑弗裏·薩克斯:**現在看起來,共和黨將在眾議院佔一點優勢,這樣一來,拜登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美國的每一項立法決議都取決於政黨的利益,相應地,也取決於權力的分配。行政機關的權力將變得更弱。美國政治選舉的過程是連續不斷的,一環接着一環,中期選舉後,很快就展開了總統競選的準備工作。
即使共和黨在眾議院只領先一票或兩票,他們也得到了機會制定議程——對什麼進行表決,建立什麼樣的委員會,進行什麼樣的調查,何時舉行聽證會。而且,他們可以利用這一點來達到自己的一系列政治目的,包括支持共和黨在2024年的總統選舉中獲勝。如果共和黨贏得參議院,那麼他們在總統競選中獲勝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但即使只贏得一院,也會對總統競選的結果帶來影響。雖然這未必會決定最終的結果,整個政治系統已經癱瘓,但它的影響作用還是明顯的。一張票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盧基揚諾夫:人們現在經常聽説,美國內部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兩極分化,一些人甚至談到了“冷內戰”。如果這是真的,那麼美國矛盾的本質主要是什麼?
**傑弗裏·薩克斯:**某些問題的運行體系通常不取決於執政黨的立場,比如經濟決策。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執政,強大的遊説集團都會制定自己的規矩和底線。華爾街、軍工綜合體、石油工業、大藥廠……他們其實並不關心誰在執政。
政黨的兩極化還表現在其他方面——首先是文化戰爭。
共和黨主要是由白人基督教福音派、農村和小鎮居民構成,而民主黨是由非白人、非裔美國人、少數民族代表和城市居民構成。過去四十年來,共和黨人一直在激烈地反對墮胎,而大多數民主黨人則是支持墮胎。總而言之,兩黨之間有許多條文化戰線,但他們在經濟方面的分歧很小。
傳統上,人們認為民主黨代表窮人的利益,而共和黨代表富人的利益,但現在這些都混為一談了。民主黨和共和黨內都有很多富人,兩黨都極其依賴黨內富裕的捐助人,以至於兩黨都被企業利益滲透了,這影響到了政治。例如,現在民主黨控制着兩院和白宮,但黨內不同遊説集團之間的矛盾阻礙了所謂“民主議程”的實施。黨內與捐助者有着密切聯繫的保守派正在阻撓激進派發起的活動。
總之,美國內部正在發生着激烈的文化戰爭、身份衝突和地理衝突——農村和城市之間的衝突。但在經濟領域,一切都是由強大的遊説集團決定。

拜登/資料圖來自路透
盧基揚諾夫:美國的政治制度一直以其充滿活力和自我迭代的能力為特點。現在兩黨中的大多數人都認為,除了拜登或特朗普之外,沒有其他選擇了,這是怎麼回事?他們都快接近八十歲了。為什麼美式民主不再出現新的領導人?現的美國需要什麼樣的領導人呢?
**傑弗裏·薩克斯:**我把它稱為美國政治的勃列日涅夫時代。
**盧基揚諾夫:**唔,勃列日涅夫那時候還比他們更年輕些……
**傑弗裏·薩克斯:**是的,勃列日涅夫、安德羅波夫……都是這樣。我們完全陷入了“老年病”的困境。這簡直不可思議!只考慮年齡層面,拜登也應該離開,哪怕他是一位偉大的總統。現在正是需要新一代領導人的時候!但老人家們仍然掌控着權力,兩黨都是這樣,這讓人們感到很沮喪。國會領導層都是70多歲或80出頭的人了。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我自己都給不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也許是因為美國政治過於依賴競選資金。整個選舉週期十分昂貴,目前的中期選舉總共花費了150億美元。許多億萬富翁都參與其中,他們正在投資那些他們認為能夠確保企業利益穩定的候選人。
著名歷史學家小阿瑟·施萊辛格(六十年前曾是肯尼迪總統的顧問)提出過一個關於美國政治週期的理論。他認為,每隔二十到四十年就會完成一次轉換:右翼——左翼,保守派——激進派等等。
羅納德·里根上台後,共和黨內依賴大資本家的保守勢力終於佔了上風。事實上,從那時起,保守派一直佔據優勢,沒有再更變過了!民主黨內同樣也是保守派占主導地位。特朗普有點反常,主要是因為他這個人本身就不穩。他沒有改變權力結構,他為了富人的利益而為他們減税,為了他們的利益實施放松管制,所以從遊説集團的角度來看,他和拜登沒有什麼不同。
我認為,根據施萊辛格的理論,美國政治必須在某個時刻發生改變,我在2000年、2008年奧巴馬當選時都在等待這一刻,但沒有發生任何改變。我出生於1954年,所以我是在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改革中成長的孩子,這個政治週期一直持續到肯尼迪和約翰遜時期。接着是一段不穩定的時期——尼克松、福特、卡特,隨着里根總統的上任,美國迎來了一個不停息的時代。

當地時間11月15日,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在海湖莊園發表演講,正式宣佈將參加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圖自福克斯新聞
盧基揚諾夫:拜登政府將美國的經濟問題歸咎於俄羅斯和普京,你認為這其中的真實性有多少?有多少結論是早就已經決定好的?
**傑弗裏·薩克斯:**我們處在一個非常不穩定的國際環境中,而且自2008年經濟危機以來,就已經處於長期不穩定的狀態。在本世紀10年代末期,特朗普對中國發動貿易戰,加劇了這種不穩定性,這些貿易措施打破了全球價值鏈。然後,新冠疫情爆發了,它具有極大的破壞性,對我們的生活和全球經濟都產生了影響。為了應對疫情,美聯儲急劇增發貨幣,引起了通貨膨脹,我們至今還在經歷通貨膨脹的衝擊。烏克蘭的軍事行動、制裁、能源價格的急劇上升,都加劇了經濟蕭條、通貨膨脹的問題。一方面是通貨膨脹率的上升,另一方面是經濟萎縮,同時,美國正在升級與中國的貿易戰。
美國的確在對中國發動真正的冷戰,使用的方法與對付蘇聯的方法相同。他們正試圖通過限制中國獲得技術來遏制中國。然而,中美有太多重要的利益鏈條相互交織,所以雙方都會受損。
今年還出現了氣候振盪。總的來説,這一年的經濟狀況不好。當然,俄羅斯的軍事行動使目前的形勢更加嚴峻,但這並不是造成經濟蕭條的原因。原因是各個方面都普遍不穩定,當商人不做生意、轉而從事政治,或者被告知他們應該做什麼的時候,就沒有正常的經濟邏輯了。
盧基揚諾夫:我們能否期待美國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發生改變?到目前為止,戰術上的分歧似乎不太可能影響共同的目標:必須戰勝俄羅斯。
**傑弗裏·薩克斯:**美國人對一切都感到厭煩,他們也會對在無休止的戰爭中支持烏克蘭而感到厭煩。目前從各種意義上而言,這都是一場消耗戰,決定了在西方和俄羅斯之間的這場間接戰爭中,在俄羅斯和烏克蘭的直接衝突中,誰能生存得更久。在美國,已經有人開始對關於烏克蘭問題的社會輿論提出質疑。這不是美國的立場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而是他們逐漸失去了熱情。
離奇的是,出於各種原因,共和黨人對戰爭的興趣明顯低於民主黨人。但共和黨內部對該問題的立場是分裂的:有支持孤立主義的人,有支持俄羅斯的人,有支持烏克蘭的人,也有軍工委員會的説客。
民主黨人讓我感到驚訝。實際上,我向來是把票投給民主黨的,但它已經成為新保守主義者的政黨。這讓我感到非常奇怪。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民主黨是新左翼派的政黨。我的第一次政治經歷是在我15歲的時候,參加了反對越南戰爭的抗議活動,主要是民主黨組織的。現在,我們在黨內幾乎找不到反對戰爭的人。國會中30名激進派的民主黨人發表了一封信,呼籲各方進行談判,他們的同黨卻壓制他們,他們不得不撤回這封信。
回到你的問題上來。民主黨的支持率下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問:為什麼沒有進行談判?美國主流社會中極少有想去了解烏克蘭問題的歷史的人。沒有人願意瞭解2014年發生的事情——“Maidan”和亞努科維奇的下台。也沒有人對2008年的事件以及烏克蘭和格魯吉亞被邀請加入北約感興趣。沒有人願意把目光投向2月24日以後。他們普遍接受這樣的觀點:俄羅斯無端侵略,而烏克蘭是需要被保護的受害者。
儘管如此,還是出現了一些“火花”——那些人至少會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些人不希望戰爭一直持續下去。有些人對未來在核戰爭中死亡而感到不安。有些人甚至不理解,為什麼在這場衝突中,連外交的成分都沒有。一些事情正在一點點地發生變化。如果共和黨人得到了眾議院,我們將聽到更多關於談判的呼籲,儘管很少有人瞭解這些談判是為了什麼,以及它們的內容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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