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哈里斯：英國專家解讀美國《核態勢評估報告》：越來越關注中國

【文/馬修·哈里斯 譯/觀察者網 由冠羣】

上月，在俄羅斯正試圖核恐嚇烏克蘭之際，作為新《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的一部分，拜登政府發佈了公開版的《核態勢評估報告》。自比爾•克林頓以來的歷任美國總統都在其第一任期開始時起草《核態勢評估報告》，以此作為自己的政策聲明，解釋美國為什麼擁有核武器、何時以及如何考慮使用核武器以及未來需要哪些武器。

在大多數時候，除了研究核政策的書呆子，幾乎沒人會關注這些報告。但隨着俄羅斯因戰場失利而揮舞核大棒和美中關係陷入高度緊張狀態，美國的核立場值得各方加以關注。以下是25頁《核態勢評估報告》的五個要點。

1. 中國也會嘗試發出核威脅

戰略評估經常被指責為“馬後炮”，而拜登的《核態勢評估報告》則在很大程度上關注現在這場戰爭。《核態勢評估報告》突出強調了俄羅斯正試圖通過核威脅來嚇退烏克蘭和西方的作戰行動，該報告還擔心俄羅斯可能會動用少量核武器，以便在於己有利的條件下結束戰爭。該評估報告稱，俄羅斯領導人將核武器視為“對鄰國發動野蠻侵略的保障”，以及“美國和北約的首要任務是嚇阻俄羅斯在地區衝突中動用少量核武器。”

潛射導彈發射瞬間

最近發佈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顯示，隨着俄羅斯的常規戰爭陷入困境，它在未來會更加依賴核武器，這使得該問題有可能趨於惡化。而《核態勢評估報告》指出中國可能在亞洲採取類似的戰略。該評估報告稱，中國核武庫出現了驚人的進步，這將使中國在地區危機或戰爭中有更多選擇，包括髮出核威脅或首先發動有限核打擊。該報告描述中國未來的核武庫是“多樣化的”，具有“高度的生存能力、可靠性和有效性”。這與中國傳統上較保守的核立場截然不同，中國原來的核立場是在遭受核打擊後有能力進行大規模報復。《核態勢評估報告》沒有對中國最新的核立場詳加闡述。但該報告其它部分卻着重預測稱，中國的目標是能夠以低當量短程系統威脅或實際實施有限核打擊以幫助其贏得本地區的常規戰爭，而不會將戰爭升級到與美國全面核攤牌的程度。

華盛頓顯然有興趣推翻這樣一種觀點，即核威脅甚至有限使用核武器是一種制勝策略。這不僅關乎核風險本身，也關乎美國能否自由執行軍事行動：《核態勢評估報告》表示，“遏制有限使用核武器的能力是……嚇阻常規侵略戰爭的關鍵。”如果對手知道它可以通過升級核威脅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該評論稱，“我們的領導人將更難決定投射常規軍事力量來保護至關重要的國家安全利益，而且即便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也會面臨更危險的局面。”

出於這種憂慮，兩個現實啓示產生了：首先，與更宏觀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的其他措施保持一致，該評估報告呼籲美軍增強其對有限核攻擊的抵禦能力，包括更好地保護常規武器系統，為美軍及其盟軍提供防護設備，增強美國太空系統在非常規戰爭狀態下的“任務保障能力”。其邏輯是，如果對手知道美國的盟友在遭受有限核打擊後仍有能力繼續戰鬥，那對手就不會再有興趣動用核武器來一招制敵。此外，該報告還給出了以下一點啓示。

2. 削減核武器要適度，還要準備新武器

拜登政府認為，想要遏制有限使用核武器的行為就需要美國擁有類似的有限核報復能力。為達此目的，《核態勢評估報告》不僅聲稱美國會保留空投炸彈和巡航導彈，還會保留W76-2彈頭，這是W76彈頭的一種低當量版本，專用於潛射彈道導彈。當拜登還在競選總統時，他曾聲稱特朗普政府時期開發的W76-2是一個“壞主意”。但《核態勢評估報告》直截了當地指出，“目前，W76-2彈頭提供了遏制有限核打擊的重要手段”，並將其作為威懾俄羅斯和中國的一種方式。

特朗普政府還提出並開始規劃搭載核彈頭的海基巡航導彈。根據《核態勢評估報告》的説法，美國將會取消該武器項目，理由是隨着W76-2彈頭的入役，美國現在已有足夠的武器選項來發動一場有限核戰爭。而國會中的共和黨人和某些民主黨人則有其他想法。眾議院和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一直在努力將海基巡航導彈重新納入明年的國防授權法草案。國會很有可能迫使拜登政府繼續為研發工作買單，而共和黨人（他們指出，海基巡航導彈得到了美國戰略司令部司令的大力支持）則希望在拜登任上拖延研發時間，以便海基巡航導彈的研發工作能在後繼的共和黨領導人任內完成。B83-1炸彈也遇到了類似情況。B83-1是一種高當量重力炸彈，拜登政府已決定退役該炸彈，但國會可能會試圖保留它。

同時，某些人希望拜登政府選擇不製造新一代洲際彈道導彈，而是延長“民兵III型”導彈的服役時間，但這一希望已完全破滅了。《核態勢評估報告》堅定地表示，任何此類決定都將“增加風險和成本”。該報告還為其繼任者哨兵導彈的研發工作大開綠燈。W93/Mk7彈頭的研發工作也將繼續進行，英國正指望它成為本國的下一代核彈頭。美國的核彈頭生產機構將再次準備好從頭開始生產新武器，放棄執行了幾十年的“部分翻新”策略。

3. 核威懾與非核威懾相結合仍然是目標

包含《核態勢評估報告》在內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強調了“綜合威懾”的理念。拜登政府表示，這意味着“將作戰領域、戰區、衝突範圍、美國國家實力的所有工具以及我們的聯盟夥伴關係網無縫連接起來。”在傳統軍事領域，關於這一概念是否有用的辯論正在激烈進行。涉及到的風險包括過度延展威懾概念，只是鼓勵各軍種將他們的原定計劃重新命名為“綜合威懾”而未能真正引發變革。

在戰略領域，“綜合”確實有明確具體的含義，其中一些含義還是有爭議的。《核態勢評估報告》承諾會評估哪些非核武器能夠“補充”核武器以威懾對手，並“將酌情將這些能力綜合到作戰計劃中”。《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明確表示，美國將幫助毗鄰俄羅斯的盟國和合作伙伴制定“能讓對手付出代價的應急方案”，也就是説，美國不僅會加強盟友的防禦能力，還將幫助它們做好有力懲罰俄羅斯侵略行為的準備。拜登的《核態勢評估報告》還以特朗普版評估報告的一大關鍵點為基礎，強調要“更好地協調”核戰爭和常規戰爭條件下的規劃及演習。除了決定提高抵禦有限核攻擊的能力，並斷言遏制有限核攻擊是遏制常規戰爭的組成部分，該《核態勢評估報告》還繼承了之前報告的做法，沒有明確區分核戰爭和常規戰爭條件下的政策和規劃。

4. 中國的核軍力發展可能意味着美國需要做出艱難的轉變

俄羅斯擁有數以千計的核武器，而中國目前只有數百個，這一事實必然導致《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與《核態勢評估報告》呈現出不對稱狀態——在《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中國對“美國國防規劃構成了全面的‘步調挑戰’”（譯註：步調挑戰是指中國軍力的發展步調將決定美軍的發展步調），而在《核態勢評估報告》中，俄羅斯被説成是唯一能夠對美國本土構成致命威脅的國家。但該評估報告準確説明了即將到來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中國“開始雄心勃勃的擴張本國核力量，對其進行現代化升級並使其多樣化，建立了新的三位一體核體系”，在“評估我方核威懾力量時，中國是一個越來越重要的評估因子。”

外媒關注中國核實力

這一變化的影響被間接表達了出來：該評論稱，“隨着安全環境的變化，美國的戰略和軍事態勢可能需要有所改變，以維持美國對俄羅斯和（中國）的威懾力、保護盟友不受它們侵害的能力和動武的能力。”但是，無需過多解析就會發現一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如果中國成為俄羅斯的核夥伴，美國是否需要更多的核武器？

現在，俄羅斯已陷入烏克蘭戰爭，而中國的核實力仍然落後於美俄，這就意味着美國還不會真正公開討論這一問題。但別搞錯了，這是一個熱門話題，一些人已經搶先發出了警告。例如，兩位曾在小布什政府任職的高級官員在9月份告訴參議院軍事委員會，“為了能夠扛住第一波打擊並對侵犯者進行報復，同時儲備足夠的力量來嚇阻另一實力與美相近的大國，我們未來可能需要突破《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美俄僅存的核軍備控制條約）的限制，裝備更多的彈頭。”

如果美國核計劃不發生質的改變，如果美國認為它必須能夠同時承受兩個核對手的先發制人式打擊並能以同等規模打擊這兩個國家的目標，那麼這一邏輯就成立了。如果美國的核武器數量要和中俄核武器數量一樣多，那麼它將需要更多的核武器（甚至是極多的核武器）。但美國既無材料也無財力負擔這麼多的核武器，而且這麼做會引發中俄的反彈並對全球核不擴散事業造成衝擊，由此產生的政治和戰略後果是美國無法承受的。拜登這次的《核態勢評估報告》可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的下一份評估報告可能必須要回答這個問題。

5. 先保證威懾再削減武器

自克林頓以後的美國曆任總統都會下令重新評估美國的核態勢，以此為手段改變美國的軍力和政策。然而，重大變化很難實現。因擔心盟國觀感，巴拉克•奧巴馬被迫縮小了裁軍規模。為了換取美國參議院批准通過《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奧巴馬被迫對美國核武設施投入了更多資金。小布什提出了極具爭議的新威懾概念（所謂的新三位一體機制）和新式核武器（增強型核鑽地彈和安全替代彈頭）。但國會否決了這兩種新武器，新威懾概念也沒有堅持下去。

40多年來，拜登沉浸在有關核戰略的辯論中無法自拔，他還一直堅定支持軍備控制運動。去年3月，拜登發佈了國家安全戰略中期指導方針，開宗明義地要“採取措施降低核武器在我們國家安全中的作用”。但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甚至在俄烏開戰之前，一項關鍵提議就未通過，即美國應該聲明，美國保有核武器的“唯一目的”是阻止其他國家動用核武器。從做副總統時，拜登就在鼓動這一提議。他肯定早已做好了應對國內批評的準備，反對者必然會批評該政策是在示弱，或者批評該政策相當於承諾美國永遠不會首先使用核武器（這在政治上就太難以實現了）。此外，美國的盟友會告訴拜登政府，使用“唯一目的”這一説法可能會鼓勵俄羅斯、中國和朝鮮減少對美國核武器的顧慮，破壞美國核保護傘的威懾力，並鼓勵非核戰爭狀態下的侵略行為。

在特朗普時代，美國與其盟友的關係倍受損害。對有意修補同盟關係的拜登政府來説，上述理由極具説服力。大約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唯一目的”這一提法顯然已經壽終正寢。《核態勢評估報告》重複了奧巴馬時代的説法，即“美國核武器的基本用途是阻止美國及其盟友、合作伙伴遭受核攻擊”，並解釋説“核武器不僅用於阻止核攻擊，還要阻止少量會造成嚴重後果的戰略級攻擊。”

這份評估報告確實表明，拜登政府中至少有一部分人在認真對待美國未來十年面臨的核威脅。該報告明確提出了避免危機升級的原則，並在這些原則指導下設計了威懾戰略和避免誤判的機制（既要避免美國誤判也要避免對手誤判），詳細闡述了預防核武器誤射的措施。該報告呼籲各方不要止步於《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並列出了中美對話的優先事項。《核態勢評估報告》還堅稱美國“重新關注軍備控制、核不擴散和降低風險”，但這聽起來很空洞。

（觀察者網由冠羣選譯自美國“外交政策”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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