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楓:新冠抗疫到“闖關”時刻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晨楓】
近日,國家接連出台政策,大幅度調整防控措施,一方面盼望已久的生產生活正常化終於要到來了,另一方面也引起大家新的焦慮:這會引出一波新冠大流行嗎?
新冠三年,大家仍然記憶猶新。2019年底,新冠病毒在武漢首先大規模肆虐,此後全世界被新冠病毒攪得人仰馬翻。中國在迅速、嚴格的封控下,很快壓住了第一波,此後又壓住了德爾塔變異的惡潮。新冠病毒的變異能力超出想象,奧密克戎變異的傳染力尤其驚人,但重症率和死亡率也確實大幅度下降。
奧密克戎不是新冠原株,在大多數情況下,沒有那麼兇險。但是不是流感還不好説,即便是大號流感也是很折騰人的。所以我們既不能掉以輕心,也不能杯弓蛇影。

我在今年8月被感染上了。當時是在家自測確認的,沒有去做PCR測試(聚合酶鏈反應)。本地的公共檢測站早關門收攤了,只有醫生開處方才有醫院化驗室給測。衞生當局和診所不建議發熱病人去診所,不管是不是新冠,反正懷疑、發熱就當作新冠處理,在家自我隔離。要是呼吸困難或者燒得神志不清,直接叫救護車,送醫院搶救。
我應該是在走廊裏和頭兒簡短交談幾分鐘後中招的。不到一星期後,一個同在的同事先發病,當天我還在上班,但感到渾身發冷,竟然需要走到外面大太陽下曬一會兒,身上才暖起來。下班時,汽車停在大太陽下,車裏很熱,這天開車回家竟然不需要開窗、開空調。
回家沒有量體温,晚上還照例刷了一會兒網、碼了一會兒字,但早早睡覺。第二天按照規定,報告發燒(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體温到底多少),接下來幾天在家裏上班,其他並沒有什麼感覺。發燒只持續了一天,第二天在家上班的時候,其實已經不發燒了,心裏還稍稍有點翹班的慚愧感。
一個星期後,開始有點咳嗽。不厲害,但拖了一個月才消除。往年冬天有時復發慢性支氣管炎,比這厲害。妻子是從我這裏傳染過去的,發燒和咳嗽症狀都比我輕。她也在家裏一個星期後就回去上班了。
我們都打了兩針疫苗。本來該到打第三針的時候了,但病毒捷足先登。按規定,感染6個月後再打疫苗,所以還要等兩個月再打加強針。
回去上班時,大家都不以為然,周圍感染過的人早就超過“原生態”了,我是後來者。一年前周圍人提到感染上新冠還算一個事,現在提這事,“你才感染啊,我都二進宮(甚至三進宮)了,沒事。”
當然,沒事是有條件的。首先,疫苗是管用的,應打盡打,包括加強針。疫苗不能保證不受感染,但能有效防止轉為重症。這好比在戰場上一樣,疫苗就是防彈背心。戰場上不能裸奔,子彈不長眼。穿上防彈背心不等於子彈就奈何不了你,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不至於重傷、送命。
第二個條件是:穿上防彈背心也別在戰場上沒事亂跑,不讓子彈找到你永遠是最重要的。對於新冠來説,能做的自我防護一樣別放鬆,人多的地方沒事別湊熱鬧,口罩依然是最好的戰友。
第三個條件就是:子彈不大給力了。奧密克戎的重症率和死亡率確實比新冠原株大大降低。根據廣州衞健委12月2日通報,本輪廣州累計報告16.27萬病例,90%為無症狀,重症、危重症4例,無死亡病例。根據歐美情況,令人談虎色變的“新冠後遺症”(也稱“長新冠”,Long COVID)也絕大多數是新冠原株和德爾塔變異時代留下來的,奧密克戎引起嚴重後遺症的情況比較罕見。
頭兒的病情比我嚴重,初期一度短期記憶和味覺受損,兩個月後還是恢復了。但認識的人中有新冠原株感染康復的,快兩年了,下個樓、散個步還氣喘吁吁的,只有40歲不到,病前健康狀態良好。
眼下國內處於新的焦慮中,但從我這個在國外新冠疫情下生活了三年的人看來,新冠抗疫真是到了闖關的時候了。

打個比方,新冠病毒像蚊子蒼蠅一樣,打不完殺不絕。蚊子蒼蠅圍着嗡嗡叫,該打還是照打的。要是家裏有蚊子蒼蠅,門窗貼上封條,用殺蟲藥煙燻一下,是可能斬盡殺絕的。問題是,把全世界都“關起來燻一燻”不可能,一開門開窗,還是會有新的蚊子蒼蠅飛進來。每次發現一個蚊子蒼蠅都要關門關窗燻一下,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由於奧密克戎變異的傳染速度,抗疫放寬也宜果斷、迅速。拖拖沓沓並不延緩傳染速度,反而進一步增加抗疫措施的成本。這就像蚊子蒼蠅一樣,到了開門開窗的時候,一個門一個窗地開一條縫不頂用,蚊子蒼蠅要飛進來,只需要這條縫。都打開了,房間裏新鮮空氣和陽光還多一點,更加有利健康和日常生活。
對於新冠,現在就是這個情況。
但新冠不再可怕不等於可以放任,流感大流行也是要打足精神對待的。疫苗和個人防護降低的是不被感染的概率,但不等於絕對不會被感染。中國的人口基數大,最後的感染總數還是會較大,重症甚至死亡的絕對數字也可能比較可觀。每一個重症和逝去的人對家庭和親友都是不可承受的損失,我們要儘可能避免悲劇的發生。
闖關是艱難的,也只有艱難的關才值得闖。現在可能是80年代價格和90年代國企改制闖關以來,中國面臨的最大闖關時刻。
價格雙軌制,國企三角債,企業辦社會,終身制,都曾經是難以逾越的難關。中國人民在做出巨大犧牲後,闖了過來,這才有了後來的高速、健康發展。
新冠這一關與當年不一樣,艱難險阻來自自然界邪惡但沒有感情、沒有理智的病毒。也就是説,闖這一關的時候,人們更要齊心協力、眾志成城。這是人與自然的鬥爭,千萬不要變成人與人的鬥爭。
在闖關中,會有人絆倒,那就把他們扶起來。他們不幸感染了,但康復了就是康復了,不能給他們社死的待遇。他們是負傷歸隊的戰友,應該拉上他們一起戰鬥。
還會有人倒下,只有繼承遺志,化悲痛為力量,繼續戰鬥,直到勝利。
勝利是會到來的,而且不需要太久。在疫苗接種率在所有年齡段都足夠高的時候,在人羣中達到羣體免疫的時候,病毒就不再能肆虐了。由於奧密克戎的傳播速度,這樣的新穩定狀態的到來不需要等太長時間。
為了勝利,大家要保護好自己,各級政府則要大力加強和完善醫療急救和各種應急機制,準備應對短時間內可能顯著增加的患者。
其實,按照歐美的先例,放開後最大的醫療威脅並不一定是新冠,而是各種在近兩年受到壓抑的“日常傳染性疾病”,如流感等呼吸道疾病。今年秋冬以來,加拿大安大略的兒童醫院被與新冠無關的小兒呼吸道疾病患者擠爆。
新冠爆發以來,人們至少在初期紛紛帶上口罩,往年常見的流感和其他呼吸道疾病發病率大幅度降低,導致人羣中以往常見的羣體免疫開始弱化。歐美早早就放寬、躺平了,人們口罩都摘下了,新冠病毒沒有撞上,但流感等病毒捷足先登了。
同時,新冠期間上醫院不易,很多有慢性病的病人能等就等,能拖就拖,醫院也對大多數非緊急病例拒之門外。現在終於有機會了,積壓的正常診療需求一起爆發出來,也增加醫院的壓力。
但這一關不僅一定要闖,也是一定能闖過去的。
在新冠初期,中國人民用巨大的代價闖出一條路,歐美對中國交的學費嗤之以鼻,後來多交幾倍學費才知道新冠的厲害,但為時已晚,狼羣已經進山了。歐美在硬闖狼羣出沒的山林後,用更大代價闖出下山路來。
一定會有人質問:為什麼不早點跟上歐美放寬的步伐?
回答很簡單:新冠病毒太詭異,唯一能確定的事就是不能心存僥倖,必須慎之又慎。沒路的時候只有自己趟;有人在前面趟路的話,那就讓他們趟,等看清了前面確實是坦途再跟上不遲。這事急不得,心存僥倖就是人命的代價。
武漢疫情最初爆發時,不乏有人質問:為什麼不早點封控?回答也很簡單:那時對這個全新的病毒太缺乏認識,沒有任何先例可循,不願往最壞的方向想,結果吃了大虧。現在到了放寬防控的時候了,為什麼不看清先例再行動,而是盲信輕信已經是時候了呢?
然而,闖過這一關,前面就是藍天。
三年疫情對生產生活造成巨大的困擾,消費受到嚴重打壓,商業環境也很嚴苛。根據歐美的先例,放寬防控後,很可能迎來一波報復性消費,拉動一波報復性生產,給受到重壓的經濟一波報復性的增長。
武漢疫情最終解禁時,傳説中的報復性消費並沒有發生。部份原因是因為這一波疫情只是暴雨過去,但雨季還在延續。同時,消費壓抑的時間尚短,報復性消費只是情緒性的説説而已,並沒有事實上的迫切性。
現在不同了。居民消費在三年壓抑之後,真的積聚起很大的需求,尤其是需要人氣的消費,如旅遊、餐飲,放寬為商業環境重建了最重要的可預測性。
中國疫後經濟強勁恢復很重要。對中國重要,對世界同樣重要。

IMF《世界經濟展望》2022年初對全球經濟的預測
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23年,世界經濟很可能出現兩極分化:一方面,中國經濟在疫後強勁增長,尤其是從當前困難的低位開始,這是美國和歐洲在疫後都出現過的;另一方面,歐美可能通脹惡化,同時跌入蕭條。
出口依然是中國經濟的重要拉動,但內需已經是更大的拉動。中國疫後經濟恢復主要是內需拉動,有可能一舉成為可持續的拉動力。與歐美相比,中國的通脹水平較低,央行始終抵制大水漫灌,利率水平也在健康水平,刺激經濟的空間較大。出口也在歐美國家和一帶一路及發展中國家之間取得更加健康的平衡,歐美經濟滑落的影響有所降低。
11月美國通脹為7.7%,比6月的9.1%低不少,但還是遠遠高於美聯儲目標的2%水平。美聯儲放風要放慢加息速度。注意:不是降息,不是不加息,而是放慢加息速度。但美國通脹降低的部份原因在於石油價格下滑。現在WTI在70-80美元/桶區間,5-6月則在100-115美元/桶的高位。
能源價格下滑的原因説來有意思:中國因為上海疫情期間嚴格封控,造成經濟下滑,石油進口需求下降,拉動世界能源價格下滑。烏克蘭戰爭對歐洲能源價格的影響比天還大,但對世界能源價格的影響比不上中國經濟下滑。
那中國經濟強勢回升,對世界能源價格是什麼影響呢?
美聯儲放慢加息不是因為達到通脹目標可期,而是因為美國經濟已經出現蕭條徵兆了。就業數據尚且好看,但都是低端就業,不僅收入低,而且一有風吹草動就隨風飄散。要是世界能源價格因為中國經濟回升而回升,美聯儲就壓力山大了。
英國則已經出現經濟重症病人的徵兆了。代表政府員工的PCU工會決定在聖誕節期間輪流罷工,預計會嚴重干擾節期交通,包括民航和出入境。
英國的通脹比美國還高,11月達到11.1%。PCU的要求很簡單:通脹太高,要加工資。政府的回答也很簡單:沒錢,不加。PCU要為成員爭利益:憑什麼要我們承擔通脹代價和降低生活水平?政府則要在納税者那裏交代得過去:給你們加工資就要加税,不能要求納税者在自己承受通脹壓力和降低生活水平的情況下,為維持你們的生活水平買單。
兩方都沒錯,關鍵在於英國的勞動生產率跟不上物價。這一輪通脹主要是輸入性的,源自能源和進口商品,英國政府再揮舞加息大棒,除了壓縮消費、把經濟打入蕭條,實際上對通脹的根本原因無濟於事。
美國只比英國慢一拍。大放水的餘熱還沒有散去,美聯儲加息的剎車效應自上而下,還沒有傳到零售這個美國經濟的主要拉動力的層面。加上疫情高峯期間零售業散失人力太多,現在還在恢復中。但寒冬就要到來。聯邦預算觸及債務極限而停擺進入倒計時了,拜登的《芯片和科技法案》和《通脹消減法案》還要大幅度舉債,這些都是雪上加霜。
怎麼辦?辦法讓他們去想吧,中國需要的是專心闖關。
誰都知道炒股最好的時機是抄底,但抄底需要本錢。抄底歐美公司不是重點,中國抄底的是世界經濟大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在歐美經濟滑入困境的時候,中國經濟如果一枝獨秀,將決定性地改變了世界政治經濟的大格局。
美國策動歐盟和日本等國在搞供應鏈去中國化。世界供應鏈的中國化不是因為中國有什麼秘不示人的法術,而是因為中國人的勤奮聰穎使得中國製造價廉物美。不是價廉一點,物美一點,而是價廉多多,物美多多。供應鏈去中國化意味着歐美需要承擔高得多的供應鏈成本,現在恰好是歐美最不能承受供應鏈高成本的時候。
同時,石油是美元的錨定物,有堅實錨定的貨幣會溢出到一般貿易。石油錨定是美元霸權的基礎,俄羅斯對中國的石油出口已經在去美元化了,沙特也將開始。俄羅斯已經有美元也不好用了,沙特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更是清楚自己被美國打入另冊只是一念之間的事。因為記者卡舒吉、也門戰爭、OPEC+削減石油產量等原因,拜登已經威脅要重新審視美國-沙特的關係了。
中國是世界上石油進口第一大國。中國石油進口去美元化對美元根基是釜底抽薪的,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美國的超發特權。超發的美元迴流美國的時候,將進一步推高美國通脹。美國經濟早已金融化了,美國的購買力來自美元的信用,美國政府的開支來自美債的信用,美元根基動搖的影響不言而喻。
人民幣不謀求取代美元,只是要打破美元獨裁,就像中國不謀求在世界事務中取代美國,只是要打破美國在世界事務中的獨裁一樣。
在歐美之外,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曾經錨定歐美經濟,現在可能轉向錨定中國經濟。歐美經濟水平高,人均購買力高,但發展增量小;發展中國家人口眾多,經濟起點低,發展增量大。一帶一路不是推銷中國過剩產能,而是重建世界經濟秩序,進而重建世界政治秩序。
疫後中國經濟和相對地位可能跳一跳,加強中國在世界供應鏈源頭和終點的核心地位,真正建立雙循環。
這真是百年未有的大機遇。就為了這個,現在也要把新冠抗疫這一關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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