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中國人能靠“個人養老金”養老嗎？-童黎
【文/觀察者網 童黎 編輯/馮雪】
“已存好，就當存定期了，坐等年底抵税。”個人養老金啓動沒幾天，浙江的王錦就完成了開户、存滿12000元上限的整套大動作。
“目前廣發50+150塊是我見過最多的了，還有更好的不？蹲一波~”當過10年銀行理財經理，河南的李林在社交媒體上活躍發帖，詢問個人養老金開户紅包，等着薅一波銀行的羊毛。
“各位銀行人是怎麼拉個人養老金的啊啊啊。”領導突然佈置了辦理個人養老金新賬户的任務，湖北的銀行員工沈圓想問問大夥兒有什麼建議。
……
11月25日，醖釀了5年多的中國養老三支柱迎來歷史性時刻，個人養老金制度在北京、上海、廣州、西安、成都等36個先行城市或地區啓動實施，線上線下一下子就熱鬧了。
有人喊着“不要一時腦熱買個人養老金”，“月薪5000不建議繳存”，也有人認真發問“國家梯隊的養老金要不要買呢”，“我才25歲，離退休還早，你説個人養老金對我有用嗎”？
有意思的是，中金公司報告提到，這一制度設計與美國養老體系思路基本一致。這會是又一塊能摸着過河的石頭嗎？未來，中國人能靠個人養老金養老嗎？日本是人口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國家，它又在靠什麼養老？
還是那句話：個人養老金開閘，萬億級別的藍海市場就在眼前，你和我，誰是最該入場的那個？
萬億級藍海市場開閘，為何銀行當了“先鋒”？
自11月25日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宣佈個人養老金制度啓動實施以來，僅“個人養老金”這一話題，微博用户閲讀次數已達2.2億，抖音播放量超1.1億次。
社交媒體截圖
在小紅書上，“個人養老金怎麼抵扣個税”、“個人養老金開户銀行選擇”、“個人養老金要不要買”、“個人養老金銀行任務”、“個人養老金開户銀行薅羊毛”……五花八門的討論也是如火如荼，短時間內相關筆記就超過了2萬篇。
社交媒體截圖
不難看出，“打工人”在問開户攻略，銀行忙着拉新。其中，一篇題為“養老金，我們絞盡腦汁了”的貼文引起了觀察者網注意。
截圖顯示，有銀行人用“拼多多砍一刀”、“朋友圈點贊”、“幫孩子投票”、“火車票加速”、“年底敬業福互換”、“雙十一蓋樓”等眾多“終身權益”以及銀行本身的開户紅包，來吸引潛在客户開通個人養老金賬户，以完成單位的業務要求。
社交媒體截圖
這邊網友在評論區裏求圖片內容的“文字版”，方便“活學活用”；那廂已經問起了電商，考慮要不要貼錢完成KPI。
社交媒體截圖（左）、電商平台截圖
不過，壓力暫時只給到北京、上海、廣州、西安、成都等36個先行城市或地區的銀行。
根據規定，在中國境內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或者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的勞動者，都可以參加個人養老金制度，向資金賬户繳費、購買個人養老金產品。年繳納上限12000元，繳費即可享受税費優惠，可購買包括儲蓄存款、理財產品、商業養老保險和公募基金等。具體金融產品由金融監管部門確定並將公佈產品名單。
《個人養老金實施辦法》還寫道，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户封閉運行，參加人達到領取基本養老金年齡、完全喪失勞動能力、出國（境）定居，以及國家規定的其他情形，可以按月、分次或者一次性領取個人養老金。
為了推廣拉新，招商銀行在微信公眾號中算了筆賬説，對於今年35歲、年收入25萬、預計60歲退休的小明來説，通過個人養老金存1.2萬元/年，退休可多得約16萬元。
國家大力推行養老第三支柱的原因很明顯。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中國60歲及以上人口已達2.64億。按照聯合國的定義，我國已於2000年步入老齡化社會。
那明明首批開辦個人養老金業務的金融機構包括6家國有大型商業銀行、12家股份制銀行、5家城市商業銀行、11家理財公司、14家證券公司、7家獨立基金銷售機構和6家保險公司，銀行為何成為首批金融機構中全力推廣個人養老金的“先鋒”？
在人口老齡化速度加快特徵凸顯、人口紅利漸行漸遠的背景下，你我要不要順勢入局？
這些，都要從中國個人養老金打響第一槍説起。
瞧一瞧美國、日本摸着過河的石頭
1994年，世界銀行首次提議各國應逐步建立多支柱養老體系。目前，我國多層次養老保險體系主要包括“三支柱”：
第一支柱是基本養老保險，是主體部分，目前覆蓋人數已達10.4億。
第二支柱是企業年金和職業年金，截至2021年底，兩項年金參加職工7000多萬人。
第三支柱包括個人養老金和其他個人商業養老金融業務，以提升退休後的生活質量。
本文着重探討的個人養老金，是第三支柱裏有制度安排的部分，是政府政策支持、個人自願參加、市場化運營的補充養老保險制度。
我國三支柱養老金規模逐漸上升，且結構更為均衡
資料來源：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事業發展統計公報，國家統計局，中金公司研究部
注：2022E的數據基於過去5年年化增速預估值。
中金估算，短期內三支柱建設賬户規模約為1.24萬億元；長期看，25年內有望帶來18~26萬億元增量資金。
這片萬億級別的藍海市場爭奪中，最先開啓的是資金賬户之爭。
《實施辦法》規定，個人需選擇一家符合規定的商業銀行開立或者指定本人唯一的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户（也可以通過其他符合規定的個人養老金產品銷售機構指定）。
這意味着，商業銀行把握了資金入口。對銀行來説，個人養老金開户是難得的獲客、活客、留客的業務。一旦時機成熟，其他業務也可一併跟進。
不過，這一切並非一蹴而就。
我國養老三支柱建設支持政策可以追溯到2017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發佈了《關於加快發展商業養老保險的若干意見》。2018年2月，養老保險第三支柱建設工作正式啓動。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一養老機制，考慮值不值得投錢，我們有必要縱觀它在全球的發展。
雲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社會工作）學院講師王化起向觀察者網介紹，國外個人養老金制度可以按照是否有政策強制分為兩類：強制儲蓄型個人養老金制度，以及自願積累型個人養老金制度。
首先，“強制儲蓄型個人養老金制度”。王化起解析道，曾經為殖民地的第三世界國家獨立後，國家公共財政能力有限，主要依靠國民的自力更生。它通常要求勞動者從參加工作開始，按工資總額的一定比例由用人單位和勞動者雙方（或只有勞動者一方）定期繳納保險費，記入勞動者個人賬户，作為長期儲蓄積累及保值增值的基金，所有權歸個人。這種模式籌集的保險費直接記入個人賬户，具有較強的激勵效應，但缺點是無代際和代內收入再分配功能，反而會擴大不同職業、崗位或職工之間的貧富差距。
“新加坡、智利、香港地區將這種個人養老金制度作為養老金體系主要形式，即起到第一支柱的作用。也有很多國家採用這種制度時只將其作為基礎養老保險的補充，即起到第二支柱的作用，譬如美國（401K計劃，由公司和僱員共同出資，類似於企業年金）、加拿大、日本等。”
“我國採用這種制度與社會養老保險統籌賬户共同運作，即社會養老保險的個人賬户部分，是第三類模式的代表。”
王化起同時介紹了“自願積累型個人養老金制度”，並以美國為例。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撒切爾和里根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福利體制改革，催動了自願儲蓄型或投資型個人養老金制度的發展。美國建立了個人退休賬户制度（IRA），鼓勵個人自己出資、自願參加儲蓄型養老保險，作為補充國民養老保險的第三支柱使用。
截至2020年底，美國三大支柱合計存續餘額34.8萬億美元，是我國的20餘倍。
主要國家養老三支柱規模佔GDP比重（2020年）：中國當前規模佔比偏低
資料來源：Pension at a Glance (2021)，ICI，中金公司研究部
事實上，中金公司在多份圍繞個人養老金制度的解析報告中，都提到了美國，指出“本次我國推動的個人養老金制度，從制度設計和定位上可能與美國的IRA計劃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屬於養老金第三支柱”。
當前，美國養老金第二、三支柱佔比分別高達57.8%與35.1%，第一支柱佔比則僅約7.1%。且美國IRA資產規模已超過第二支柱中的DC計劃，成為美國民眾退休養老金核心來源。
美國養老金體系簡介
資料來源：《美國社會保障法》，中金公司研究部
中金報告作者認為，三支柱佔比提升有助於提升養老體系可持續性。美國能建成全球最大的養老金體系核心原因在於其養老體系為“投資養老”而非“儲蓄養老”，其二、三支柱養老賬户資金配置自由，可無限制進入標準金融產品市場，分享發展紅利。
再看與中國同處“東亞文化圈”的日本。日本總務省近期宣佈，75歲及以上人口首次佔總人口的15%以上，65歲以上人口的比例徘徊在創紀錄的29.1%，為全球最高。
與此同時，媒體常常報道日本老人“退而不休”的窘境。
王化起介紹，日本個人養老金又稱為私的年金。目前日本退休人口主要依靠公共年金（國民年金、厚生年金），私的年金還只是起到微弱的輔助作用。
個人養老金，我要不要交？
説一千道一萬，迴歸到個人養老金潛在客户最關心的問題：它與普通存款、理財產品有何不同？
答案是，税收優惠。而且收入越高，節税越多。
根據我國個人養老金的遞延納税優惠政策，在繳費環節，個人向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户的繳費，按照12000元/年的限額標準，在綜合所得或經營所得中據實扣除；在投資環節，計入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户的投資收益暫不徵收個人所得税；在領取環節，個人領取的個人養老金，不併入綜合所得，單獨按照3%的税率計算繳納個人所得税，其繳納的税款計入“工資、薪金所得”項目。
中金公司報告指出，由於我國當前對絕大多數金融投資所得相關税收不徵税，我國三支柱制度税收優惠主要集中於個人所得税。
根據當前個人收入累進税率表，12000元的税前抵扣額度對應免税額介於360~5400元之間。這也意味着我國三支柱政策優惠主要惠及應税人口，有一定優惠門檻。
也就是説，對於本來就免徵個人所得税的收入人羣，如果繳存個人養老金，反而需要在再提取時繳納3%的個税。
12000元抵扣額度對應免税額度計算表
注：假設12000元抵扣額全部位於相應級數內，我國個人所得税起徵點為每月收入5000元。資料來源：國家税務總局，中金公司研究部
對比税收負擔度高於中國的海外樣本發達國家——美國，家庭持有IRA的比例恰恰與收入顯著正相關。
美國家庭持有IRA的比例與收入顯著正相關
資料來源：ICI，中金公司研究部
另一方面，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户實行封閉運行，無法提前支取。對年輕人而言，這筆投資的週期可能長達幾十年。而海外製度設計普遍對提前支取採取懲罰性税收措施。
仍舊以美國養老金體系為例，IRA賬户持有意願在退休前與住户年齡顯著正相關。
美國經驗表明，IRA賬户持有意願在退休前與住户年齡顯著正相關
資料來源：ICI，中金公司研究部
不過，王化起在總結美國個人退休賬户制度時也提到，IRA參與者可以建立多個IRA賬户；每年存入IRA 的繳費上限達到了6000美元，50 歲以上人士可追加至7000美元；IRA賬户投資範圍廣泛，可以用於購買一般可投資的股票、債券、基金等金融產品……這都與中國目前推進的機制有所不同。
在我國，具體金融產品將由金融監管部門確定並將公佈產品名單。《實施辦法》強調，個人養老金產品銷售機構要以“銷售適當性”為原則，做好風險提示，不得主動向參加人推介超出其風險承受能力的個人養老金產品。
對於個人繳費上線為何是一年12000元，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鄭秉文表示，對中高收入的羣體來講，他們可能對每年12000元的繳費不是太“解渴”，但對中低收入人來講就不是這樣了，所以上限不能超過12000元，最受益的也是中低收入羣體。
觀察者網讀者在評論區討論“要不要交個人養老金”
王化起也認為，“我國個人養老金制度設立了投資上限，由國家統一規劃，有效防止社會貧富差距增大，更為契合我國國情與人口現狀，提高了居民養老水平。”
他説，不同於一般投資理財產品，個人養老金具有長期性、強制性。一方面，長期穩定的投資能夠抑制“賭徒”心理，增加穩定的收益；另一方面，無法隨時取用意味着無可用以解燃眉之急，其中利弊，需參保人自己衡量。“我國國民長期以來都有理財習慣，但較為缺乏投資理財相關知識，難以取捨投資產品，盈虧自負則進一步加大了居民顧慮，需要政策的穩健實施加以化解。”
所以，王化起建議具有穩定收入、生活中富餘財力且具備一定理財知識，想要提高個人老年生活水平的中青年居民參與投資“個人養老金”。如果老人需要購買個人養老金產品，則需要補充繳納相關費用或遵循老人基本品限制。
他還就中國養老制度發展給出意見：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不利影響，2020年中國首次出現了養老金收不抵支的情況，未來三十年人口老齡化和贍養率降低將進一步惡化養老金缺口。養老金體制還存在制度碎片化、轉移接續和便攜性不佳、地區間社保財務不平衡等。為此，未來社會養老保險體系改革重在開源而不是節流。第一支柱的改革舉措固然重要，如擴大全國統籌、劃轉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基金等，但如何擴展養老金支柱也很重要。其目的在於是將政府、企業、家庭等分散的養老責任部門都帶入進來，在組織和功能上加以整合優化。其難點在於如何將國家規制工具與市場調節工具更好的協調起來。在這個意義上，發展個人養老金，打造新型有規制的個人養老金市場，豐富國民養老型投資需求，是具有重大現實意義的。
而在個人養老金髮展前景上，由於第二支柱參保前提為供職企業設立企業年金，三支柱將契合我國大規模靈活就業人員的需求。
隨着居民收入持續提升，以及人口老齡化進程激發居民養老意識，我國個人養老金髮展也有望獲得加速。
（王錦、李林、沈圓均為化名）
【雲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社會工作）學院杜佩姝、譚冶寧、王博文、鄧雨萌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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