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德斌：俄烏局勢穩定後，朝鮮半島會成為下一個火藥桶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詹德斌】

據韓聯社9日報道，韓國檢方當天以涉嫌濫用職權和妨礙公務罪正式起訴前總統府國家安保室長徐薰。徐薰由此成為首個被檢方拘留起訴的文在寅政府時期的高官。前國防部長徐旭也曾被檢方拘留調查，但在時隔17日的11月8日被保釋等候起訴。徐薰和徐旭顯然不是韓國檢方調查的終點，但是否會指向文在寅仍需觀望。

2018年3月5日，金正恩在平壤會見文在寅特使代表團成員，右三為徐薰。

尹錫悦政府反朝政策的結果

從尹錫悦當選韓國總統那一刻開始，文在寅政府高層及落選的共同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李在明及其團隊就註定成為新政權政治打壓的對象。這是過去幾十年韓國政治發展的一般現象。原因並不複雜。

尹錫悦在任檢察總長期間執意高強度調查時任法務部長曹國及其全家，此舉引起文在寅政府和執政的民主黨的強烈不滿。畢竟尹錫悦是文在寅總統親自提拔任命的，而曹國擔負着改革檢察組織的重任。文在寅政府的最後兩任法務部長動用了各種手法試圖拉尹錫悦下馬，但是尹錫悦絲毫不退讓，反倒給自己塑造了追求正義、敢於鬥爭的正面形象。尹錫悦在任期未滿之前辭職，又換來了民眾對他的同情，從而在短期內積聚了人氣，一舉成為各大民調中位居榜首的總統候選人。從這個角度來看，成為總統的尹錫悦自然而然對文政府及民主黨心懷不滿。

尹錫悦不僅是一個檢察總長出身的總統，除了短暫從事律師工作之外，一輩子都在檢察行業摸爬滾打，可謂在檢察組織中是根深蒂固。況且，從辭去檢察總長職務到擔任總統之間不足一年時間，而擔任總統之後，尹錫悦又在各個部門的副部級以上要職中安插檢察出身的心腹不下15人，如實將韓國變成了所謂的“檢察共和國”。

眾所周知，韓國檢察同時掌握調查和起訴的特權，屬於最強有力的權力機關。歷屆政府在進行政治報復時都把檢察作為政治鬥爭的利器。如今韓國在一個檢察總長出身的總統統治之下，利用檢察進行政治鬥爭更是如魚得水。

當然，尹錫悦政府也不會罔顧事實發動檢察進行政治鬥爭，而是會打着伸張正義的旗號去調查前政府的“積弊”。然而，與此前鋃鐺入獄的前總統們都和腐敗有關不同，文在寅總統尚無這方面的問題。於是，前政府的內政外交政策，特別是與朝鮮的關係成了下手的切入點。因為文在寅政府執政的五年被保守勢力稱為“始於朝鮮、終於朝鮮”。鑑於韓國是一個保守與進步兩大陣營嚴重對峙的國家，表現在朝鮮問題上就是所謂“親朝”和“反朝”，所以一旦圍繞朝鮮問題展開鬥爭，很容易強化本陣營內的團結。這對一個支持率低迷的總統來説更有吸引力。

尹錫悦在競選過程中就在對朝政策上表現出了濃厚的保守色彩。一上台就宣佈朝鮮政權是“主敵”，停止推動發表“終戰宣言”，對朝採取“以實力求和平”政策，聯手美日加強對朝威懾，批評朝鮮人權，可謂完全顛覆了前政府的對朝政策。在此背景下，文在寅政府時期發生的海洋水產部公務員李大俊越境投朝事件的處理、韓國遣返兩名朝鮮人等備受關注的案件就成了檢方調查的對象。

前國防部長官徐旭和前海警廳廳長金弘熙在法院門前接受記者質詢

10月13日，檢方傳訊前國防部長徐旭，嫌疑是在李大俊投朝後，指示下屬刪除系統監聽情報等軍事機密，並偽造報告等。這是檢方首次就此案傳訊部長級別的高官。徐薰則是第二個被拘捕的高官，而下一個對象很可能就是前國情院長樸智元。

法務部長韓東勳稱，在民主國家不存在越過憲法和法律的統治行為，檢方會透明、公正地進行調查。雖然韓東勳暗示有可能，但檢方的利劍最終是否指向前總統文在寅則是極其敏感的政治問題，也只有現總統尹錫悦才能決定。

打開了五年後政治報復的大門

本已歸鄉隱居，希望遠離現實政治的前總統文在寅終於坐不住了。文在寅12月1日首次就檢方要求逮捕徐薰公開表態，稱檢方顛倒黑白，將安全問題當作政治鬥爭的工具，針對前政府人士的打壓超出底線，並奉勸有關方不要越線。

文在寅的“警告”並不管用，徐薰不僅被批捕，而且成為第一個被拘押公訴的高官。12月4日，文在寅再次公開表達了不滿和遺憾。文在寅親自發聲，表明新舊權力正面衝突正式開始。

有意思的是，儘管文在寅公開稱自己是投朝事件的“最終批准人”，但檢方卻主張徐薰並未向文在寅報告相關情況，似在表明將文在寅排除在調查對象之外。不過，海洋水產部公務員投朝被殺事件只是檢方調查舊政權的一個案子而已，還有遣返兩名朝鮮漁民、產業部等部門的黑名單、非法禁止金學義出國案件等等，都是針對文在寅的。

在檢方調查“舊政權”的同時，也加大了對“未來政權”的清算速度。李在明曾作為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在大選中以0.73%的微弱劣勢敗給了尹錫悦。如今，李在明不僅當選國會議員，而且是民主黨的黨首，四年之後仍將是民主黨最強有力的候選人之一，所以尹錫悦政府當然要想方設法阻止這種可能性發生。

檢方近期已經相繼拘捕了李在明的左膀右臂——金湧和鄭鎮相，他們倆的嫌疑都是鉅額受賄等，並且正在調查兩人的資金去向。鑑於檢方認定兩人與李在明是“政治共同體”，所以調查資金是否流向李在明是重點。如果資金最終去向是李在明，就意味着檢方接下來很可能對李在明進行調查。不僅如此，檢方也已經對李在明的銀行賬户開展資金追蹤工作。

檢方同時對舊政權和未來政權開展調查，不免讓人覺得這是政治報復。

民主黨也在利用檢方的調查，將司法問題上升為政治問題，從而最大限度地團結和整合民主黨陣營的力量，吸引中間派選民，首先力爭在2024年4月的國會選舉中取勝，然後在2027年的大選中取勝，否則只有繼續被政治打壓的份。於是，文在寅政府時期的高官相繼表態譴責司法部門的調查邏輯顛倒，甚至有7名親李在明派民主黨現任國會議員參加了要求尹錫悦總統下台的燭光集會，這讓人聯想起朴槿惠被趕出青瓦台的場景。

儘管韓國內部政治鬥爭的烈度取決於檢方是否最終將利劍指向前總統文在寅，也取決於是否指向最有可能成為未來權力核心的李在明，但檢方拘捕起訴徐薰實際上已經提前打開了五年後政治鬥爭的魔盒。這也是文在寅罕見警告有關人士“好自為之”的原因。

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最適合描述韓國國內新舊政權之間的政治鬥爭。前總統李明博就是民主黨時隔十年執政後被送進監獄的。現在看來，如果民主黨未來當權，韓國無疑會迎來新一波政治風暴。特別是，尹錫悦總統、夫人金建希都有足夠的料供未來的檢方調查，尹錫悦執政之後的一些決策也會成為未來司法調查的對象。

此前，韓國ytn電視台公開了尹錫悦妻子金建希2007年在被聘任為水原女子大學教授前提交的相關材料，質疑金建希虛報履歷。

未來半島局勢將出現間歇性緊張

徐薰是文在寅政府時期在朝韓之間、朝美之間牽線搭橋的核心人物。韓國檢方對徐薰處理的涉朝事務動手，等於再次否定文在寅政府的對朝政策，也是向朝鮮發出了強硬的信號，意味着未來的韓國將繼續走強硬的對朝路線。這意味着半島形勢不會太平，甚至有人認為俄烏形勢穩定之後，朝鮮半島將會成為下一個新的火藥桶。

實際上，自1953年停戰以來，朝鮮半島就一直是個火藥桶。這裏不僅部署了全世界密度最高的軍隊，牽涉了全世界最主要的國家，而且始終處於“停戰”狀態。冷戰期間，朝鮮半島上大小衝突時有發生，冷戰結束後也摩擦不斷。

尹錫悦政府上台之後，朝鮮半島發生摩擦和衝突的可能性大幅增加。這可以從近期朝韓頻繁的互懟和軍事演習中看出來。如果朝韓間存在誤判，或者演習時的武器不慎落向對方，很可能立即引起大規模的衝突。

不過，雖然不排除偶然要素引發的衝突乃至戰爭，但當前發生有計劃的戰爭的可能性並不大，這是半島形勢不同於俄烏衝突的地方。

2022年12月1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同韓國外長樸振舉行視頻會晤。

朝鮮半島形勢的微妙之處就在於，主要各方都在利用這種適度可控的敵對和緊張情緒謀取地緣政治利益，而沒有一方有意圖，或者有足夠的能力將其上升為戰爭。因為一旦戰爭爆發，將完全破壞原有的力量架構，而沒有一方有足夠的自信建立起有利於自己的新平衡。從這個意義上説，俄烏衝突之後，朝鮮半島的衝突風險無疑會更加突出，但卻不會是俄烏衝突的替代。

重要的是，朝鮮已經是一個事實上的擁核國家，利益攸關的中美俄也都是核大國。朝鮮半島一旦發生衝突就不會是70多年前的那場常規戰爭的重演，而是一場毀滅式的核戰。由此可見，即便是咄咄逼人，甚至有些好戰的韓國保守勢力也不敢輕言戰爭，反倒會在戰爭一觸即發之際設法阻止戰爭，否則最大的受害者就是自己。

在朝鮮半島最希望緊張而不衝突的無疑是現在的美日韓。每次半島出現緩和氛圍時，總會有一些勢力釋放各種“情報”，企圖將局勢引導到緊張上來，因為半島的永久和平不符合他們的利益。在朝鮮半島無核化問題上，明明存在最“物美價廉”的停和機制轉換路徑，但就是得不到落實。

值得注意的是，美日韓及其追隨勢力增加了對中國的指責，日益試圖將朝核問題久拖不決的責任轉嫁給中國。這從近期美韓決策者的涉華公開言論中可見一斑。其目的無非在於開脱責任，為強化美日韓同盟，繼續增加在東北亞的軍事存在製造藉口，最終實現聯手圍堵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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