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桓:在國外感染新冠,政府並未完全“躺平”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薛凱桓】
最近國內因為放寬新冠疫情防控政策,全國各地出現了大面積感染。就在我為國內情況揪心時,身在白俄羅斯的我也感染了。
我是11月23日從國內出發,大約12月19日開始出現症狀,剛好到第七天接近完全恢復正常身體狀態。症狀是一開始的喉嚨異物感和腹瀉,到第二天的低燒,再到之後的冷汗、乏力、骨痛、咳嗽等,發燒程度在退燒前維持在37-38度的低燒水平。
為了方便,我去了學校附近的、主要業務是給學生提供體檢的公務醫院,但白俄羅斯這邊現在並沒有專門的新冠發熱門診及新冠診療方案,因此除了以感冒發燒為結論匆匆結束診療外,並沒有什麼別的特殊之處。
醫生給我開的藥物是白俄羅斯三年來積累經驗總結得出的一個“藥籃子”中的一些藥物,這個“藥籃子”一共有五種藥物,三個組合。
第一個是羥氯喹或氯喹與阿奇黴素的組合。羥氯喹和氯喹是抗瘧藥,阿奇黴素是抗生素。白俄羅斯衞生部曾發佈命令稱,這種組合適用於患有新冠感染、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徵的肺炎患者。
“鑑於在臨牀實踐中使用羥氯喹/氯喹(+阿奇黴素)藥物治療COVID-19感染的有效性的臨牀研究證據不足,他們的任命是通過醫療諮詢進行的,並獲得知情同意嚴格控制治療的安全性,”——白俄羅斯衞生部的文件中指出。
第二個是洛匹那韋/利托那韋。
新冠疫情之前,通常這些藥物與其他抗逆轉錄病毒藥物聯合使用來治療艾滋病感染者。同樣,根據白俄羅斯衞生部的命令,洛匹那韋/利托那韋僅在醫療諮詢後才能開處方。
“對於輕度COVID-19感染、正在接受門診治療、患有非重症肺炎且禁忌聯合使用羥氯喹和阿奇黴素的患者,建議通過醫療會診開藥。”—來自白俄羅斯衞生部的官方文件。

第三則是Tocilizumab(我查資料後發現這是一種IL-6受體抑制劑)。
新冠疫情之前,該藥物在白往往用於治療中度至重度類風濕性關節炎。根據白俄羅斯衞生部的命令,該藥可用於以下患者:
伴有嚴重呼吸衰竭的間質性肺炎;
呼吸功能迅速惡化,需要無創或有創通氣;
存在肺外功能障礙(例如,感染性休克或器官/多器官衰竭);
IL-6水平升高(>40pg/ml),或者-D-二聚體水平升高>1500ng/ml或D-二聚體水平逐漸升高。
“與此同時,如果患者需要高流量氧氣輔助呼吸支持(主要是在首次症狀出現後的第8-12天),則需要儘早給予託珠單抗藥物,”衞生部的命令説。
診所根據我的病情給我開了第一種藥物組合及第二種的洛匹納韋,由於我的病情不算嚴重,因此第三種的抗呼吸衰竭藥物我並沒有用上。除此之外,我從國內帶去了布洛芬等退燒藥物,在結合使用退燒及症狀明顯好轉後,我開始吃連花清瘟等中成藥以期得到最大程度的恢復,看起來效果顯著。
目前我的身體已經接近完全恢復正常,我本人有慢性咽炎,感受就是咽炎比感染前厲害了些許,精力有待恢復,晚上的骨痛時不時會發作一下,其餘症狀已經基本消失。
我的日常行程通常是兩點一線,在住處——學校之間來回往返,有時候會前往移民局等機構辦事。我認為我大概率是在地鐵通勤過程中感染上的,這幾乎是我每天到達的人員最密集的地方,當然也有可能是在為學校面試學生的過程中感染上的,學校同樣是一個人員流動和密集性都很高的場所。

醫務人員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第39市立臨牀醫院為一名市民接種中國援助的新冠疫苗。新華社發(任科夫攝)
對於白俄羅斯的朋友來説,新冠已經見怪不怪了。我來的時候,大部分人早已感染過一到兩次,所以我的感覺是身邊陽性的人並不算很多,當然這並不代表奧密克戎的傳染性不強。據我所知,今年來白9月入學的大部分中國學生都會在一個月內感染,學校為了防止規模性感染的出現,往往會將來白學生根據到達時間進行錯峯式地分配宿舍,以防止“整棟宿舍樓”地感染並影響到正常地教學秩序。
至於治療方法,我來白俄羅斯後的一個重要發現是“傳統方法”依然在各國人的新冠治療方案中佔有重要地位,比如我的一位埃及朋友就會使用哈加爾(植物學名為Solenostemma argel,馬蹄蓮屬,可有效減少上呼吸道及支氣管炎症的症狀)、哈穆爾(植物學名為Peganum harmala,可有效減少骨痛症狀)等草本植物進行煎服,我在詢問他詳細情況後發現這種治療方法與我國的中藥煎服比較像。白俄羅斯的很多當地人也會採用當地的傳統治療方法,甚至會去蒸俄式桑拿、選用特定的酒進行引用等。
好在身邊朋友基本都是輕症,這麼治療下也就扛過去了。我曾見到兩個重症患者,一個是我一位同事的母親,曾經因呼吸困難送往醫院進行治療,另一位是我們白大一位上了年紀的講師,曾因高燒昏迷了三天,但這兩位患者最終都成功痊癒。
白俄羅斯政府目前的做法同樣是“保重症、防死亡”,醫療資源向重症患者及有死亡風險的患者傾斜,如若你的症狀並不嚴重卻撥打了急救電話,經醫院確認後白衞生部及各統屬單位會向你發出罰款單,以懲罰你“浪費醫療資源”的行為,所以總體上目前白俄羅斯的醫療資源尚屬充足。
不過白俄朋友也沒有我們通常認為的那麼大條,他們並不完全認為新冠就是一場小感冒,總體態度是“這不是好事,但我們只有維持生活這樣過下去”,疫情爆發尤其是奧密克戎席捲以來,基本上每個白俄羅斯人都感染了一次以上,整個社會對新冠病毒感染的症狀及相關的處理方法早已輕車熟路,民眾的心理狀態也比較平穩,習慣了與病毒共存的狀態。
坦白地説,白俄羅斯對新冠病毒地認知應該分為兩個階段。在2020年新冠病毒第一次席捲時,白俄羅斯人仍然對政府控制病毒流行抱有相當高的期待。但在奧密克戎爆發後,相對低毒性高傳染性的奧密克戎超出了白俄羅斯社會的防疫能力,民眾的心態也就開始轉向“被迫共存”的“佛繫心態”,對政府採取強力措施控制疫情的期待也就此消失。
目前白俄羅斯政府對疫情防控的主要措施集中在藥物保供及醫療資源保供上,關於醫療資源的保供我在上文中已經提到,除上文內容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是大量增加救護車及相關醫務人員的培訓,規定從事簡單工作的醫務人員可由已經學習了相關知識的醫學生擔任等。
藥品保供方面,對於購買藥物的民眾實施限買措施,每進行一次購買,藥店都會將相關信息上傳納入白衞生部的監管中,以防止“囤藥”等現象的出現,確保每一個需要藥物的民眾都能在緊急的時候購買到藥。這些防控措施均採用強制手段實行,由於懲罰後果嚴重(罰金高,情節嚴重者甚至可拘留可受刑事處罰),民眾也相對比較配合。
疫情三年,白俄羅斯政府的防控措施也經歷了一些比較明顯的變化。
白俄羅斯的第一波疫情在2020年4月開始集中爆發,為抗擊新冠疫情,白俄政府在疫情之初也採取了多種綜合行動。出台了一系列社會隔離措施,包括在某些情況下強制公民自我隔離、禁止羣眾活動、關閉教育機構,以及經常在全國範圍內採取不同程度的隔離措施。總結下來有:
(1)有冠狀病毒感染症狀的人必須進行自我隔離;
(2)積極實施各種保持社交距離的措施,例如:建議儘可能在家工作、限制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和進行不必要的接觸;
(3)臨時禁止公共活動;
(4)關閉教育機構。
但這些措施的效果並不如意,因為白俄羅斯的疫情防控有一個重要的缺陷,就是檢測能力欠缺。中央政府發佈相關命令後,各地方政府的執行程度不一,維捷布斯克政府甚至公然在地方決議中否決了政府的中央命令,並向明斯克中央政府提出了修改異議。這導致政府往往難以掌控真實的疫情數據。當時抗疫除中國外比較具有成效的國家,如韓國會對民眾進行新冠病毒大規模社會性檢測,而白俄羅斯各地方政府卻沒有組織檢測的能力。當時韓國的新冠病毒測試給出正確結果的概率為98%,而在白俄羅斯,相互矛盾的結果一再被報道。
因此早在那個時候,白俄羅斯就已經埋下了最終全面取消限制措施的伏筆,為了防止民眾恐慌,白政府對媒體和各種公共信息進行了嚴格管控。首先,總統盧卡申科關於新冠病毒的表態以及國家電視台和媒體對這一話題的報道,部分是為了淡化疫情的危險:批評過度的“信息流行病”,呼籲民眾對抗“恐慌症”等。此外,官方媒體有時會批評世衞組織官員關於白俄羅斯抗擊疫情的表態,並指責世衞組織地表態為“煽動恐慌”。
其次,衞生部向公眾通報信息的範圍相對較小,這導致當時的白俄羅斯媒體多次公開呼籲白衞生部提供更完整、更及時的信息的重要性。
當被問及衞生部為何停止報告發現感染病例的定居點時,時任白俄羅斯衞生部長的沃洛德米爾·卡拉尼克指出,這是出於對確保公民匿名的擔憂,並批評媒體:“媒體和博客開始干涉公民的個人生活和播撒恐慌。”
社會形態的鬆散讓白俄羅斯缺乏組織大規模檢測並進行管控的能力,在進入德爾塔流行期後,白政府將境外人士來白隔離時間從14天降為10天,將72小時內兩次核酸檢測陰性的要求降為48小時內一次即可,同時宣佈取消工農業及教育領域相關人員的隔離要求。
奧密克戎取代德爾塔毒株開始席捲白俄羅斯後,2022年6白俄羅斯正式取消了各行業所有人員的隔離要求,並將境外人士來白的要求改為目前很多國家在使用的“三選一”,即持新冠病毒康復證明、疫苗接種證明、核酸檢測陰性證明三者中的任意一種即可入境白俄羅斯。目前來看這種境外來白限制措施也已經名存實亡,我來白俄羅斯時,海關並沒有查驗以上我的相關文件。可以説,目前白俄羅斯已經處於全面開放狀態。
我們之前一直認為國外政府對疫情的應對是“躺平”,政府基本不作為或者作為很少,但實際上並沒有那麼簡單。

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一輛救護車從街道上駛過。 新華社發(任科夫攝)
當然,這種認知也不是完全錯誤,需要分階段看待。以上文為例,白政府在疫情爆發之初出台了很多管控措施,在進入德爾塔毒株流行的階段後開始放鬆部分管控措施,在奧密克戎開始大規模傳播後取消了絕大部分強制管控措施。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可以認為白俄羅斯是在“躺平”。然而,政府對醫療資源的強力管控和藥物購買的相關限制措施,仍然在以相當高的強度推行,從這個角度來看,白俄羅斯政府仍然在積極作為,並不能認為是完全“躺平”。
最近中國國內疫情處於高峯,身邊的白俄羅斯朋友也多少有些討論。不過,以我的“身邊統計學”來看,他們對中國內政外交的關心要勝過對防疫的關心,即使關心防疫政策也對相關改變持積極態度。
一方面,因為自家政府的宣傳及世界各國的普遍情況,白民眾對強制封控等措施一直以來持比較負面的看法,中國作為白俄羅斯的友好國家,當地人普遍認為中國放鬆優化管控措施是盡力而為後的明智之舉。
另一方面,白俄羅斯於今年九月與中國簽署了《中國和白俄羅斯共和國關於建立全天候全面戰略伙伴關係的聯合聲明》,聲明中涉及了相當多的經濟、文化合作的內容。以我所在的白俄羅斯國立大學為例,學校管理層就很希望中國改變防疫措施,以實現其和國內高校的交流互通並招收更多的中國學生來白留學;旅遊業等文化服務產業的從業人士也希望迎接中國遊客來白遊玩,以彌補西方制裁後的空白。因此,總的來説,白俄羅斯對中國防疫政策的改變持積極的看法。
眼下中國放開疫情,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經濟壓力。疫情三年,對白俄羅斯的社會經濟也帶來了不小的衝擊。
首先是產業寒冬。
白俄羅斯的很多行業在疫情衝擊下出現了產出下滑、從業人員收入下降的現象。以服務業為例,第一輪新冠疫情對服務業及從業人員打擊嚴重,他們的工資與收入掛鈎,2020年各個服務業企業的員工並沒有拿到應有的獎金。
其次是實業。2020年5月和6月初,由於白俄羅斯的主要銷售市場俄羅斯進入隔離狀態,同時病毒衝擊了工業部門,一些在工廠工作的人轉為兼職或自費休假。到了夏天,情況略有好轉,但仍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部分去工業化現象,直到現在才接近恢復到疫情爆發前的狀態。
產業寒冬造成了白俄羅斯政府和民間的債務雙雙飆升,同時由於新冠疫情帶來了額外的預算支出——國家花費16億白俄盧布來支持相關管控措施,進一步加劇政府財政狀況的惡化。還不可避免的是,2020年白俄羅斯企業淨利潤大幅下降。種種狀況,導致這三年來白俄羅斯人的生活水平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下降。
除了疫情,俄烏衝突爆發後,西方國家的制裁更是雪上加霜。
西方的制裁加劇了白俄的負債嚴重程度,在西方因俄烏衝突而對白俄羅斯實行對等制裁措施後,白俄失去了國際貸款等“借新還舊”的渠道,從而不得不通過大通脹、公務人員降薪等方式來稀釋政府、社會的債務,使得人們的生活水平再度下降。
白俄羅斯人口稀少,前蘇聯於此進行的產業佈局多為重工製造、原材料供應等,輕工業水平較低,無法完全滿足白民眾的日常需求,需要大量進口外國商品。

在西方對白制裁後,白俄羅斯不再能從歐洲進口日常生活用品,因此其國內日常生活用品價格出現了上漲。以我居住地附近的超市為例,一把剪刀現在的售價往往能達到10-20白俄盧布(摺合人民幣大約為30-60元),食品價格也出現了一定程度上漲,肉類漲幅大約為10%-20%,蔬菜水果類約為30%左右,尚未出現嚴重上漲食品的只有雞蛋和牛奶等。
以白俄羅斯人1474白俄盧布(2021年)的人均收入,這種物價顯然會使普通民眾的生活壓力極大上升,因此當地民眾也普遍出現消費降級。雞蛋和動物內臟等未出現明顯漲價的副食品開始受到更多青睞。我到某位白俄羅斯朋友家中做客時,主人就用精心準備的“全蛋宴”迎接了我,這也能側面説明白俄羅斯民眾目前的生活壓力。
此外,西方制裁導致大量依附於中東歐—歐盟的IT產業“出逃”。在2020年顏色革命至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之前,白俄羅斯曾依靠與歐盟的“東方夥伴關係”,出台了IT互聯網產業相關優惠政策,吸引了大量的IT從業者及企業落户白俄羅斯,彼時的白俄羅斯甚至有“東歐小硅谷”的美譽。但在制裁措施落實後,由於政治因素及擔憂運營受到影響,大量的IT互聯網產業從白俄“出逃”。這些產業的離去使得白俄羅斯失去了重要的財富產出及外匯收入來源,加劇了國內債務負擔與外匯流出等情況,也對白俄羅斯人的生活水平產生了非常負面的影響。
嚴冬已至,白俄羅斯人還在寒冷中等待着春天的到來。也期待經過這一輪政策調整,我們也能迎來疫情春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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