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明：拉美國家抱團對美説“不”，意味着什麼

6月6日即將在美國召開的第九屆美洲峯會尚未開始，東道主美國便遭遇顏面掃地之事，墨西哥、玻利維亞、洪都拉斯等十多個拉美國家領導人接連放話，如果峯會採取歧視政策排除古巴、委內瑞拉和尼加拉瓜，他們將拒絕參會。美洲峯會機制自1994年建立以來，這種東道主遭遇眾人打臉之事從未有過。眾多所謂“後院”國家對美説不，原因錯綜複雜，其中三大因素不可或缺。

第一，地區政治生態大面積“左轉”是拉美國家抱團抗美的主因。近年來，拉美國家左翼政黨接連在左右對決中獲勝，地區政治版圖再現一片“粉紅色”。相較於右翼政黨，左翼政黨大都具有實現“拉美人的拉美”的情結，執政後熱衷於推動“排美、脱美的地區一體化進程”，力圖實現戰略自主的“拉盟”。為此，墨西哥左翼總統洛佩斯2018年底一上任便積極續推沒有美國參加的地區一體化組織“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拉共體意在實現拉美獨立戰爭領導人西蒙·玻利瓦爾的夙願：“要用統一的方法使拉美各個部分整體相連，建立一個全球最廣泛、最卓越、最強大的國家聯盟”。2021年9月，拉共體峯會在墨西哥城召開，洛佩斯特意邀請被美打壓的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參會，與會左翼國家領導人一致譴責美國對地區國家的霸權行為和強權政治。

應該説，去年的拉共體峯會吹響了此次拉美國家對美説不的前奏。日前，墨西哥總統再次帶頭髮話：“如果美洲峯會不邀請所有國家參加，我不會參加。”此言引發地區左翼國家領導人的積極響應。左翼國家組成的“美洲玻利瓦爾聯盟”10國發表共同聲明，譴責美國出於意識形態和政治動機舉辦美洲峯會。阿根廷總統費爾南德斯則警告稱，“拉美必須團結起來告訴美國一句話：停下來，這是我們的大陸！”據報道，阿根廷正利用拉共體輪值主席國身份有意在6月舉辦拉共體峯會，計劃邀請所有拉美國家與會。外界認為阿此舉意在與美舉辦的美洲峯會相抗衡。

第二，美洲峯會已異化為霸權工具，拉美國家拒絕成為美“新冷戰”的幫手。美洲峯會源於美國倡導建立美洲自由貿易區的“美洲倡議”，旨在通過一系列經濟社會合作，促進美洲地區的發展和繁榮。然而，美國逐漸以民主、人權、安全等議題沖淡經濟合作，無視拉美貧窮和失業等迫切訴求。美國經常以共同價值觀為峯會定調把脈，這與“相互尊重、平等夥伴、共同利益”等峯會綱領漸行漸遠。由於美國的政治操弄，峯會機制建立28年來，古巴屢次無緣峯會，引發地區國家腹誹不斷，峯會由此被視為美國操弄後院的政治工具。尼加拉瓜總統對此直言不諱，“沒有必要稱它為美洲峯會，它只不過是帝國招呼後院國家過來，以便對它們發號施令”。

俄烏衝突爆發後，拉美國家認識到美國正在全球範圍內推行一場“新冷戰”，企圖以北約和“印太戰略”為抓手，削弱中俄。拉美國家注意到，拜登政府在全球範圍內拉幫結派，建立各種政治、經濟、安全新機制，四處召開峯會。在此背景下，美舉辦美洲峯會所裹挾的政治意圖昭然若揭。拉美國家不願捲入大國紛爭，更不願成為大國博弈的犧牲品。

第三，地區日益增加的中俄因素使得拉美國家有底氣叫板美國。雖然美國屢屢對外宣稱，美拉之間擁有任何國家都不具備的地緣政治和歷史聯繫。但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中國在拉美龐大的經濟存在日益受到拉美國家的廣泛歡迎。拉美政學界人士普遍反映，與北方巨鄰居高臨下地俯視它們不同的是，東方中國總是抱以平等、尊重的平視態度。疫情下，疫苗匱乏的拉美得到援助最快、最多不是來自近鄰美國而是遙遠的中國。疫情危機加劇拉美的經濟困境，但是，2021年的中拉貿易不減反增，雙方貿易總額突破4500億美元。近年來，委內瑞拉、巴西等國與俄羅斯的軍事合作動作頻仍。俄羅斯的軍事因素和中國的經濟因素擴大了拉美國家的戰略選擇空間，也由此推升地區國家的戰略自主和戰略自信。美洲峯會若還以歧視性政策邊緣化地區某些國家，自然會遭遇集體不買賬的尷尬窘境。

此次美洲峯會的“騷動”前奏表明，美拉關係的確發生了一些變化：美國不再能隨心所欲擺弄後院國家，後院國家的集體作為意識正不斷上升。正如《外交事務》一文所言：“對於許多拉美國家來説，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它們可以對美國説不！現在——2022年，我們再也不會聽從美國單方面的廢話了。”儘管如此，也不能由此斷定美拉關係已發生本質性變化，目前的變化只是暫時的、階段性的變化。美拉關係深受拉美政治生態變化的影響，地區政治鐘擺的左右迴盪決定美拉關係的親疏遠近。控制與反控制、自主與依附的主線難以在短期內發生根本性逆轉。當前，在左翼主控地區政治版圖的形勢下，“疏而不離”是美拉關係的主調。“門羅主義”的幽靈依然在拉美大地徘徊。（作者是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發展中國家所所長、中國拉美學會常務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