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許昌艦副艦長周遠城:大海不會辜負勇敢搏擊風浪的人
走近海軍許昌艦副艦長周遠城——
大海不會辜負勇敢搏擊風浪的人
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李維 通訊員 吳亢慈 楊麗婭
暮春,廣州某船廠碼頭,雨後清新的空氣,掩蓋了艦舷新塗抹的油漆味。遠處平靜的海面,等待着戰艦的又一次啓航。
馳騁大洋數年的許昌艦,在經歷了短暫進廠維修後,即將迎來它的新航程。與此同時,它也在等待一位新副艦長的到來。
這一刻的南海某海域,風大浪高。副艦長周遠城正隨着他的“老戰友”——桂林艦破浪前行。
劃破黎明前的黑暗,海天之間被一條金色光帶分割開來。站在桂林艦駕駛室中央,拿起望遠鏡,副艦長周遠城眺望着遠方。
這是周遠城作為桂林艦副艦長最後一次執行任務。歸航路上,佇立熟悉的戰位,凝望着桂林艦艦艏飛濺的浪花,周遠城思緒翻湧。
朝陽從海面升起,墨色海水灑滿金光,戰艦犁波向前,廣袤的海面彷彿未曾被開墾的土地。這位常年堅守在戰艦上的副艦長,喜歡稱呼自己為“犁波者”。
犁波戰艦,逐浪遠方。今年,周遠城走上戰艦剛好10年;許昌艦,是他以副艦長身份就任的第4艘戰艦。對於這位年輕的副艦長來説,全速前進的戰艦,猶如他的軍旅航程,每走上一艘新的戰艦,就經受一次歷練。
這句話,被周遠城寫在手機備忘錄上:“感恩每一次一往無前的航程,大海不會辜負每一位勇敢搏擊風浪的人。”

海軍許昌艦正在全速航行。吳亢慈攝
彷徨·篤定
只有邁出了第一步,才有後面的每一步
搏擊風浪,走向深藍,是戰艦與水兵共同的使命與榮光。
在水兵心中,戰艦是“親密戰友”。告別並肩戰鬥3年的桂林艦,周遠城的腦海中浮現出10年前第一次登上戰艦的場景:低着頭,伴着艦身的搖晃,踩着細碎步伐登上舷梯,站在甲板上,眺望眼前一片開闊的水域。
第一次隨艦出海,周遠城的眼中是一種迷茫:“那感覺就像第一次攀雪山,你會懼怕途中的風雪……不知道山頂還有多遠,只有邁出了第一步,才有後面的每一步。”
迷茫,是因為歷練還不夠。
10年前,周遠城經歷了一次“轉身”:軍裝從“橄欖綠”換成“浪花白”,堅守的戰位從蒼黃大地變成深藍大洋。面對不斷向深藍延伸的航程,他的心裏有嚮往也有膽怯。
“在風浪中適應風浪,也在搏擊中戰勝自我。”回望10年成長,周遠城感慨地説,“自己的幸運在於,能夠踏着時代前進的鼓點共振起舞。”
周遠城的學生時代,適逢國家教育事業繁榮發展的“九五”計劃,農村和城市教育綜合改革奏響“起始符”。成績名列前茅的周遠城,沒有像村子裏其他人一樣南下打工,而是選擇了考大學。
就讀解放軍理工大學,適逢中國海軍跨越式發展。一支新鋭部隊——海軍某驅逐艦支隊成立,使命艱鉅、平台廣闊,他們向全軍各大院校伸出招攬英才的橄欖枝。
時代旋律的一個變音,足以改變一代人的命運。學習氣象專業的周遠城就這樣與大海結緣,走進了藍色陣營。
然而,“共振”之初的旋律並不和諧。望着黢黑的炮孔、高昂的艦艏,耳邊傳來直升機着艦時巨大的轟鳴聲……周遠城第一次近距離觀察戰艦,“感到震撼,也感到陌生”。
“一個連漁船都沒坐過的旱鴨子,啥時見過這場面?”什麼是艦,什麼是艇,我要去哪裏……一連串的疑問,充滿周遠城的腦海。
專業定向分配,周遠城成為一名氣象參謀,“每天的工作似乎在重複自己”。他感覺這種日子會消磨鬥志。
“上大軍艦,當大海軍。”隨着人民海軍艦艇的航跡越來越遠,“走向深藍”不僅刻在了醒目的岩石上,也刻進了那個時代水兵的夢想航程中。
一個聲音不斷在周遠城的心中響起:“下一個征程,何不上艦闖一闖!”當時,親友不止一次地勸他:“機關穩定,何必自找苦吃”“你對艦艇一無所知,你去了能幹明白嗎”……
周遠城不為所動,選擇堅守內心。內心篤定,是因為有了前行的目標。
寬廣的碼頭上,周遠城竭力衝刺。遠處艦艇亮起的夜燈,映照着記憶中那條小路。
少年時,那條家鄉的土路上,周遠城每天騎着吱吱作響的單車要走8公里的路。
“咱農家娃打小不怕苦。長大了更要為夢想搏一回!”翌日一大早,坐在書桌前思考良久,他埋頭疾書,鄭重地向組織提交了上艦申請。
遠方·腳下
當遠方成為一個目的地,沿途的風浪皆是風景
遠方很遠,周遠城還是邁出了腳下的第一步。從此,廣州艦海圖室裏,多了一個副航海長的身影。
第一次出航,遇到業務長考查,周遠城的嘴好像被縫了線一般,支支吾吾答不出。
艦艇航行海上,大風浪中的頭暈、警鈴大作時的茫然、閉塞空間裏的憋悶……周遠城感受着大海對一名新水手的嚴苛。
一次航行任務,艦艇接到緊急救援通知:一場剛剛過境的颱風,席捲某海域,一夜之間,在海上作業的數十名漁民失聯。
廣州艦馬力全開,迅速趕往事發地救援。救援途中,海面上散佈着斷槳殘木。周遠城強忍悲痛,與艦長、航海長一起規劃航線,力爭在“搜救黃金期”把漁民們救上來。
一位頭髮花白的漁民被救上艦時,淚流滿面。他握着戰友們的手,連連説:“感謝解放軍!”
那一刻,十幾雙手握在一起,周遠城熱淚奪眶而出。那一刻,他更加明白了上艦的意義,更加堅定了自己當初的選擇。
“當遠方成為一個目的地,沿途的風浪皆是風景。”靠港後,周遠城在工作日誌中寫下這麼一句。打那以後,周遠城一有時間就待在艦上,海圖室、羅經平台、作戰室……隨處可見他的身影。
天文定位是一種傳統、繁瑣的定位方式,加減乘除環環相扣,絲毫失誤,定位就將偏差百里。很多人都不願去“碰”。
周遠城不信這個邪,把能借來的題全部做了一遍。他也知道,學習算法用處不會很大。“這個過程就是一種磨礪。”當心裏有了目標,成長便開啓了“加速度”。
一年後,周遠城鼓足勇氣,參加了上級組織的航海專業比武。這次比武,是整個南部戰區海軍水面艦艇部隊的“航海擂台”。
周遠城的底氣,來自那些摞起來有一人高的海圖草稿。
大海不會辜負每一個奮力搏擊的水手。那次比武,周遠城榮獲第2名。這個上艦僅一年的“新水手”,讓戰友們刮目相看。

周遠城(右)在戰位上。吳亢慈攝
磨礪·航跡
奔赴夢想的路,要用拼搏去抵達
航海長離艦長的距離,有多近?
只有幾步——駕駛室裏,他們的身影重疊在一處,他們的聲音交匯在一起。
航海長離艦長的距離,有多遠?
可能是幾年,也可能是一輩子——因為很多人拼盡全力也無法走過這段路。
成為艦長,需要在不斷跌倒、摔打中淬鍊能力、提升心智。對於周遠城來説,這個過程就像是一條追夢的長路,拼搏、捨棄、堅持……都是這條路上的成長“路標”。
在時代的浪濤聲中,周遠城清晰地聽到了夢想的召喚。
那時,海軍多艘戰艦下水的新聞佔據媒體平台,越來越多的艦艇開工建設——周遠城內心的“艦長夢”被點亮。一個聲音在他內心深處響起:“在一個蓬勃發展時代,處處都是機遇,必須努力抓住。”
大海總有起伏的波濤,命運旋律也常常是高昂伴隨着沉吟。
周遠城如願當上了副艦長。令他沒想到的是,眼前的軍艦竟然是“老邁”的珠海艦。
珠海艦,曾是人民海軍史上的一艘“明星艦”。20世紀末,它訪問美洲4國,是海軍第一艘橫跨太平洋的驅逐艦。歷經20多年,這艘艦即將面臨退役。
餐廳不大,官兵只能在甲板上吃飯;宿舍房間也小,官兵們睡的是通鋪。失落、失意……周遠城難以入眠:在這樣一艘老艦上,自己的夢想之路還能不能走通?
眼前沒有光亮時,任何一束光芒都是耀眼的。這時候,老艦獨有的光芒點亮了周遠城心中的暗夜。
周遠城發現,艦老人未老,這艘艦的底藴早已在艦員們心裏生了根。他們口號響亮、精氣神足,艦艇老舊,戰友們把每一個零部件擦拭得光亮如新。
漸漸地,周遠城的心裏亮堂了。
“不經大海磨礪,哪有能經風雨的水手。”相比其他艦艇常年航行海上,珠海艦的訓練水平明顯要差上一截。生性要強的周遠城,暗暗展開了他的訓練計劃。
不知從何時起,碼頭上出操的隊伍裏,衝在最前面的總是位副艦長。原本組織分管訓練的周遠城,用行動告訴着戰友——改變,從這一刻開始。
那年,南部戰區海軍組織比武,負責訓練工作的周遠城,主動替全艦報了名。“一指厚”的理論題庫,他帶頭背。最後比武中,12人收穫11個滿分。
一艘老艦,在這次共同科目比武中,以壓倒性的優勢拿了第一——不少老艦員建議,這應寫入珠海艦的榮譽史冊。
去年,周遠城和戰友又創造了令人稱讚的成績——面對人員配備不齊整、專業底子薄等困難,9個月時間,他與全艦戰友一起,完成一艘新艦的交艦驗收任務。
對於周遠城來説,這是又一次成長。
離開船廠沒多久,他們配合空軍某部執行演練任務,贏得了方方面面的好評。那一刻,周遠城開心極了:“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值了!”
又一次隨艦遠航,置身一望無際的大海,周遠城的目光更加堅毅。走上戰艦10年,周遠城理解的成長,就是一條條戰艦犁開的航跡。
眼前的海域開闊,艦艇的目的地就在前方。而他人生的目的地,也在心中漸漸清晰——
他知道,自己的“艦長夢”,就在前方。他更知道,奔赴夢想的路,要用拼搏去抵達。
我是他的水手,也是他的港灣
何 芳

周遠城(左)和妻子何芳。吳亢慈攝
遇見周遠城,是在一個雲淡風輕的早上。
那時,剛上艦沒多久的我,對艦上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走進海圖室時,周遠城抬頭打個招呼,又把頭埋下去。頭頂上的枱燈和海圖底下透出的白光,映着他關注的身影。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裏的光。
那年,得知海軍艦艇首次向女青年打開大門,在海邊長大的我毫不猶豫地報了名。很幸運,我成為中國海軍首批女艦員,還被委以“女兵隊長”的重任。
作為海軍當時少有的艦艇女軍官,我憧憬着能駕駛戰艦走向深藍。
人生的境遇,如艦行大海,一段航程一處景。
按照艦上安排,我也來到了航海部門。就這樣,我與周遠城步入了同一個“賽道”。
斗室之內,廣袤的神州、聳峙的山巒、閃爍的燈塔、浩瀚的海洋……現實中的一切都映照在小小的海圖上,我們一同標繪着、測算着,鉛筆“沙沙”地畫出一道道墨色的細線,細線在現實中又化成銀色的航跡。
我們一同領略海上的飛雲落日,一同聆聽海豚追逐戰艦時脆鳴的叫聲。慢慢地,我們的心走到了一起。
選擇了他,就意味着我是他的水手,也是他的港灣。
如今,我告別了軍艦和大海,一次次目送愛人走向更深更遠的大洋,守護和等待成了我的責任和生活。
鳴笛、解纜、啓航……戰艦慢慢駛離了碼頭。不管艦行多遠,戰艦終究將回歸碼頭,洗去所有風雨與疲憊。
此時,我與他,就如碼頭與戰艦。
我等着他的歸來,他期盼着我的守望。相伴10年,我們的人生航船,永遠停泊在愛的碼頭。
(作者系周遠城的妻子)
每一粒沙都是國土 每一段堤都是長城
周遠城
海圖,記錄着戰艦一路走向深藍的航跡,也標記着我成長之路上的每一個座標。
上艦10年,我描繪過的海圖摞起來有半個人那麼高。它們中的大多數,已淹沒在記憶的海洋中。但也有一些海圖至今深印在腦海。
8段航線,極易被忽視的淺灘與暗礁,商船與漁船日夜川流不息……繁忙的湛江港,是我們隨戰艦啓航與歸航的必經航道。
狹長航道中,戰艦承載着使命而去,圓滿完成任務而歸。
湛江港洋溢着港城的煙火氣。艦船離岸,駛向深邃廣袤的大洋。更遠的遠方,是祖國的南海。西沙與南沙諸礁猶如鑲嵌在藍色大洋中的寶石……
一張海圖,將這一切囊括。不僅是地理座標,海圖還記錄島礁的歷史傳承、風物人情。
西沙羣島七連嶼7個島洲如7顆珍珠;東島,聳立着鐫刻烈士忠魂的漢白玉浮雕……攤開海圖,這些座標躍然紙上。
作為無數次任務的目的地,西沙島礁早已深深印刻在我的腦海。我記得,那裏有數十年如一日的守島人,那座無人島礁條件仍然艱苦。路過西沙,島礁的一切都呈現在海圖中——哪裏可以靠泊、哪裏只能拋錨,哪處海面之下有暗礁、哪個礁上有天然淡水、哪處有天然優良航道……
比西沙羣島更珍貴的當屬南沙羣島。我們常年航行於此,卻無暇欣賞它的美景。
海天之間,潔白的雲朵之中詭藏着危機:虎視眈眈的外軍軍艦、神出鬼沒的深海潛艇……一時間,那張南沙海圖上擠滿不同標識的目標,它們構成一張極為複雜的“網”,牽動着水兵的視線,提醒我們時刻枕戈待旦。
遠處,祖國的漁船、商船、油船,映襯着海上壯美的火燒雲。
再遠處,日新月異的島礁上,有一條巨幅標語讓我們心潮澎湃——每一粒沙都是國土,每一段堤都是長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