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戰爭疲勞症”深深困擾歐洲
作者:王朔
法國、德國、意大利和羅馬尼亞領導人日前“突訪”烏克蘭,並會見烏總統澤連斯基。法國總統馬克龍會見後表示,法國、德國、意大利和羅馬尼亞四國已經達成一致,支持歐盟委員會立即給予烏克蘭“歐盟候選國地位”。四國領導人還表示“要幫助烏克蘭打敗俄羅斯”。
實際上,“突訪”背後是數週前就開始籌劃、但遲遲拿不定何時訪問更妥當的糾結。歐洲人心態在變化,畢竟俄烏衝突的成本已很大程度被轉移到歐洲頭上,衝突持續越長,歐洲付出的代價就越大。歐洲已經深患“戰爭疲勞症”,此前澤連斯基已經公開談論這種擔憂,結束衝突的多重迫切性在不斷上升,所以法德意羅領導人才會如此着急扎堆訪烏。
一是經濟層面的迫切性。疫情影響下的供應鏈因衝突進一步受損,尤其是制裁導致的能源、原材料和糧食價格暴漲,更直接衝擊歐洲經濟根本和民眾日常生活。歐元區5月份通脹已達到8.1%的歷史高位,歐洲央行表示將在下個月加息,這將是時隔11年以來的首次加息,若通脹形勢未見好轉的話,9月加息幅度可能更大。
同時,歐洲央行還將歐元區今年GDP增長預期從3.7%下調至2.8%。在經濟低迷之際,歐洲央行收緊貨幣政策雖有應對通脹的無奈,但總有些“頭痛醫頭”,很大程度會抵消各國政府的財政刺激效果,使復甦希望變得越發渺茫,甚至有陷入滯脹風險。匈牙利總理歐爾班認為,如果歐盟繼續制裁俄羅斯,對俄天然氣實施禁運,將摧毀整個歐洲經濟,畢竟沒有人希望歐洲破產。
二是社會層面的迫切性。經濟好,不會解決所有問題;經濟不好,一定會出問題。經濟前景不明加上貧富差距擴大,會進一步反映到社會層面,導致人們對現實不滿增多,並反映為反戰情緒的上升。例如德國就已多次爆發大規模的反戰遊行,要求西方國家停止對烏武器援助。當然,最麻煩的還是財政資源的再分配,以及由此帶來的社會福利的削減,恐令政府陷入兩難的境地。德國宣佈增加國防開支1000億歐元,加之對俄製裁帶來的能源轉型壓力陡增,已引起經濟學家們的嚴重質疑。如果衝突再持續下去,本來已有的社會矛盾進一步被凸顯放大,經濟狀況和社會政策都將陷入困局。
三是政治層面的迫切性。經濟影響社會,而社會必然會影響到政治。法國剛剛結束總統大選,又在進行國民議會選舉。以往法國的選舉很少涉及外交議題,選民更關心的還是內政。但俄烏衝突卻改變了這一政治慣例,內政已很大程度受到外交的影響。無論是極左翼的梅朗雄還是極右翼的勒龐,都是借生活成本的上升來拉選票。雖然馬克龍得以連任,但議會選舉仍面臨來自左翼聯盟的巨大挑戰。6月9日,超過170位經濟學家聯名發文,支持左翼聯盟的經濟政策。而且2017年曾支持馬克龍的經濟學家,今年全部缺席了其競選活動。接下來,無論馬克龍的共和國前進黨能否在議會贏得絕對多數,天平已逐漸向反對派傾斜,馬克龍的執政之路似乎不會平坦。
四是一體化層面的迫切性。不團結一直是歐洲的大問題,無論是南部歐洲與北部歐洲,還是東部新歐洲與西部老歐洲,矛盾一直存在,而俄烏衝突繼英國“脱歐”之後再次加劇了歐洲內部分裂。各方對待俄的態度不盡相同,源於安全需求、戰略視角以及經濟利益等不同,但波蘭等中東歐國家無疑期望借衝突提升自己的地位,增加在聯盟內部的話語權。而在西歐國家看來,中東歐國家並沒有完全遵循歐盟既有的規則和義務要求,卻反要從西歐那裏無償拿到大量援助資金。這種不斷加劇的權力紛爭,在有關在烏克蘭入盟的問題上就體現得非常鮮明。即便是法國激進左翼代表人物梅朗雄都明確反對,他認為月最低工資160歐元的烏克蘭要儘快入盟是不可能的。
五是國際層面的迫切性。歐洲一直希望在大國競爭中不選邊站隊,而是根據自己的利益來決定與其他國家的關係。但俄烏衝突的爆發無疑讓歐洲戰略自主的努力遭受重挫。歐洲在安全不得不更依賴於北約,在能源上與俄羅斯切割後只能更加依賴於美國,而這種成本交換必然讓歐洲在其他問題上更多仰美國鼻息。俄烏衝突持續的時間越長,這種被動的依賴關係對歐洲的獨立性衝擊越大,使其在全球其他領域的利益受損。例如針對全球經濟增長最快的地區,歐洲也早早推出了自己的“印太戰略”。但是,美國積極抽身重返“印太”,被甩鍋的歐洲心裏實際很焦急。
當然,俄烏衝突的本質還是美俄矛盾,或者説是俄與美國領導的西方集團之間的矛盾。歐洲在其中更多是利益攸關方,而非問題的解決者。在衝突爆發之前,歐洲曾寄望於美國的外交努力,但最後卻發現美國根本不是要平息事態,等到自己再上場斡旋為時已晚。現在歐洲深受“戰爭疲勞症”困擾,多重迫切性讓歐洲領導人越來越坐立不安,畢竟自己的事情還是要靠自己才行。(作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