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面孔丨聚焦4名高原軍人,品讀他們的青春讚歌
天邊“紅雲”
穿過夏日風雪,蹚過古老冰河……在遙遠的雪域邊關,堅守着這樣一羣軍人。他們枕戈待旦,捍衞祖國的和平與安寧,在生命禁區矗立起永不褪色的精神豐碑。經過風雪的洗禮,他們被陽光授予了獨特的“勳章”——高原紅。那兩朵閃耀着青春光芒的“紅雲”,成為他們軍旅歲月中最美的印記。
“海拔高,境界更高!”本期《士兵面孔》,我們走進高原軍人純淨質樸的內心世界,品讀他們用忠誠和熱血譜寫的青春讚歌。
——編 者

“紅富士”熟了
■房 正 鄒文川

【人物名片】劉二浩,新疆軍區某合成團下士。
軍容鏡前,劉二浩望着自己紅彤彤的臉蛋,那發紫的嘴角處,浮現出一抹難以掩飾的興奮。
“你這臉比咱家的‘紅富士’還紅得快呀!”想起剛剛父親在視頻裏打趣自己的話,劉二浩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入伍4年多,這也許算是父親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認可了自己。
一年前,劉二浩作為駕駛員隨部隊機動千里執行任務,來到被稱為“生命禁區”的喀喇崑崙高原。
上高原沒多久,劉二浩出現了嚴重的高原反應。他時而覺得整個人像是飄浮在空氣中,時而又覺得一腳踩進了棉花地。
“不行你就給組織打報告下來!”沒過幾天,連隊那部唯一可以和外界聯繫的座機中,傳來了父親焦急的聲音。
“我可以!”劉二浩一把拔掉了鼻氧管,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對父親説。
為了維持體力,他開始強迫完全沒有食慾的自己吃飯。一到休息時間,各種高原適應性訓練,他一項一項地去試。緩過勁之後,他把大部分時間都鉚在駕駛訓練場,苦練駕、修雙項本領。車上的方向盤,都被他在急轉調頭等課目上磨得光滑油亮。
年底,因為工作成績突出,劉二浩被推選為連隊近10年來最年輕的駕駛班班長。宣佈命令那天,他特意叫戰友為他拍了一張照片,準備寄給父親。照片上,他黑裏透紅的臉上,還留着沒來得及刮掉的粗短胡茬。
那天,高原夜空靜謐。哨位上的劉二浩望着點點繁星,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記得,當自己告訴父親想要參軍時,父親面露驚訝,直搖頭:“你這麼瘦弱,能行嗎?”
劉二浩沒有吭聲,默默開始了自己的健身計劃。3個月後,他體檢順利過關。
9月,園子裏的蘋果熟透了。人武部門口,父親將自家種的“紅富士”一個勁兒地往劉二浩的包裏塞。陽光下,“紅富士”紅得耀眼。大巴開動時,劉二浩看見父親轉過身去,狠狠地抹了一把淚。
從河北開往西北邊陲的列車上,劉二浩好幾次拿出“紅富士”看了又看,眼淚不禁在眼眶裏打轉。那一年,他18歲。
他知道父親在擔心什麼。
新兵下連後,劉二浩被分到機槍手崗位。因單位需要,一年後他又轉崗到駕駛員崗位。用指導員陳成的話説,劉二浩可能不是最有天賦的那一個,但肯定是最努力的那一個。為了據槍更穩,劉二浩往地上一趴,一個腹式呼吸訓練都能練一上午。為了順利通過特種駕駛考核,躺在牀上的他,手上常常不停重複着打方向盤的動作。
兩年下來,他不僅身體變結實了,還練就了一身精湛的技能。如今,劉二浩的臉紅彤彤的,像極了家鄉熟透了的“紅富士”。在寄給父親的那張照片背面,他認真地寫下一句話:“我是一名合格的戰士了,別再擔心我,爸!”
“鐵騎”之美
■樊文斌 文 明

【人物名片】袁凱,西部戰區陸軍某旅玉樹獨立騎兵連下士,先後2次榮立三等功。
朝陽如碎金般灑下,為高聳的雪峯鍍上了一層金邊。遼闊的巴塘草原上,騎兵連開始了一天的訓練,戰馬的嘶鳴聲傳向天際。
湛藍天幕下,一道疾馳的身影穿過閃閃發光的溪流,向列隊的新兵奔來。
突然,騎手袁凱側身從馬上墜落,在地上翻滾了六七米遠。新兵們禁不住一陣驚呼。從草地上站起來,袁凱一邊比畫着,一邊耐心地給新兵講解墜馬防摔傷的動作要領。
袁凱所在的玉樹獨立騎兵連,常年駐守在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的巴塘草原上,平均海拔4200多米。5年前,結束新訓的袁凱乘車從河西走廊出發,一路向西來到這裏。
初到連隊,望着白雪覆頂的羣山和狂風呼嘯的草原,袁凱的心涼了半截。“我們是榮譽連隊,這裏沒有孬種,來到騎兵連,就要長出騎兵的硬骨頭。”入連儀式上,時任指導員範文秀的一句話,點燃了袁凱心底的鬥志。他暗下決心,一定要當最優秀的那一個。
接下來,高強度的騎術訓練讓袁凱的雙臂腫得拿不起筷子,大腿內側被馬鞍磨得滲血……憑着這股狠勁兒,袁凱僅用40多天就攻克了乘馬射擊、乘馬越障、雙刀劈刺等訓練課目,過硬的軍事素質讓連隊老班長都豎起了大拇指。
入伍第2年,聽説陸軍要組織比武競賽,佩戴列兵軍銜的袁凱第一個報了名。有人説他是一時興起,也有人説他純屬攪局。可時任連長王育龍看中袁凱骨子裏的那股倔勁兒,説他是能把青春咬出一道印痕的兵。出發前,連長拍着袁凱肩膀説:“既然選擇了,剩下的就是堅持,我看好你。”
集訓隊裏,袁凱年齡最小、軍銜最低,但每一個課目他都鉚足勁頭,衝在最前面。負重越野、隱蔽行軍、露天宿營、奪控要點……50多天的集訓,他磨破3套迷彩服和2雙膠鞋,身上留下7處傷疤,終於拿到了比武入場券。正式比武開始後,袁凱與戰友一路闖關奪隘,經過36小時連續奮戰,取得團體總評第二的好成績。
載譽歸來,9名隊員受到戰友們熱烈歡迎。袁凱胸戴大紅花,昂首走在隊列最前面。年底評功評獎時,在三等功提名人選裏,全連官兵都不假思索地在袁凱的名字後面打上了勾。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站在軍容鏡前,袁凱仔細打量着鏡中的自己——粗糙的臉頰上綴了兩朵“紅雲”,嘴唇皸裂發紫,髮際線也升高了不少,實在算不上好看。他攥了攥拳頭,摸到了指尖的倒刺和凹陷的指甲。袁凱暗暗苦笑:“這就是老班長們嘴裏常説的‘高原烙印’吧!”
“高原很苦,高原很美。”在縱馬揮刀、馳騁草原的5年時光裏,袁凱終於讀懂了這句話的含義——這種“美”承載着高原軍人紮根雪域、堅守奉獻的忠誠品質,更彰顯了高原軍人缺氧不缺精神、艱苦不怕吃苦的頑強作風。
騎馬走在遼闊的草原上,凝望着巍峨的雪山,一種自豪感湧上心頭。袁凱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那首《高原鐵騎》:“為國鎮守三江源,赤膽忠心志不移……”
心中秘密
■王美玉

【人物名片】彭毅,西藏山南軍分區某邊防團中士,連續3年榮立三等功。
3000米越野跑的終點,官兵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熱辣的陽光把他們黝黑的臉龐照耀得閃閃發亮。連長索朗羣培滿意地注視着全連官兵,當即宣佈了月訓練考核成績。
“彭毅榮獲本月度軍事比武考核5個單項第一!”話音剛落,隊列裏便響起熱烈的掌聲。彭毅露出靦腆的笑容,臉頰上泛起紅暈。
回到宿舍,彭毅第一時間撥通了母親的電話:“媽,我這個月比武成績很好,這就申請休假,回家看您。”自從父親去年病逝後,遠在老家獨自生活的母親一直是彭毅的牽掛。今年春種時,母親不小心摔傷,這讓彭毅更加放心不下。
就在這時,上級組織的比武競賽不期而至。彭毅左右為難。母親多次打來電話,勸説他安心留隊備賽。
沒過多久,彭毅隨隊前往海拔4500多米的駐訓場參加集訓。從打座板坑到調整計算密位,從練習口令到裝填炮彈,他每天都全力以赴。駐訓場上烈日炎炎、飛沙走石。一週下來,彭毅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嘴唇也裂開了口子。
平時週末,彭毅總要陪母親視頻聊聊天。可那一次,視頻電話剛要撥通,手機屏幕裏突然映出自己被紫外線灼傷後佈滿曬斑的臉。彭毅不由得驚了一下,瞬間將視頻聊天切換成語音通話。
那段時間,每當母親提出想視頻看看他時,他總會以山上信號不好為理由搪塞過去。時間久了,彭毅感覺很內疚,他知道母親此刻一定特別擔心自己。
彭毅請戰友幫忙拍了一張照片,又託高中同學用修圖軟件進行處理後,發給了母親。照片上,彭毅手握鋼槍昂首挺立,身後聳立着潔白的雪山。母親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把照片放大後,還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原來,同學後期修圖時忘記處理手部細節,結果彭毅的雙手就這樣真實地呈現在母親眼前。
這是怎樣的一雙手啊!又黑又糙,如同松樹皮一般,綻裂的皮膚上還結着血痂。母親總算明白兒子為何躲着她了。
彭毅所在的邊防團駐地海拔4000多米,一個小小的感冒有時都會引起嚴重後果。邊防的苦,彭毅對母親隻字不提。這些年,他將每個月的大部分工資按時寄回家,幫助父母翻新了家中舊房,還總是惦記着父母的吃穿用度……
在母親眼裏,彭毅不僅是個孝順懂事的好兒子,更是一名好兵。這些年,一封封捷報飛進家門,父母與他一同分享了成長的喜悦:各類比武名列前茅,先後3次榮立個人三等功,榮獲4次嘉獎。
駐訓回來後,彭毅的臉恢復得差不多了,他撥通了母親的視頻電話。“兒子,好好工作,媽永遠支持你!”視頻那頭,母親綻開了笑容。彭毅連連點頭,而他偷偷藏起來的小秘密,也被母親永遠藏在心底。
天路車轍
■謝文奎 王 寧

【人物名片】藺花,新疆軍區某汽車運輸旅二級上士。
喀喇崑崙,白雪皚皚,陽光清澈。雪山與峽谷間,一條蜿蜒的長路延伸向遠方。新疆軍區某汽車運輸旅為邊防運送物資的車隊又一次駛上天路。
“花姐這次和我們一起上高原!”這消息一會兒工夫,就像傳達口令一樣傳遍整個車隊。
被戰友們親切地稱為“花姐”的,是該旅勤務保障營衞生隊的救護員兼駕駛員藺花。在高原汽車兵眼中,藺花是千里運輸線上的“快樂使者”。此時,她正嫺熟幹練地駕駛着一台大卡車,隨車隊行駛在新藏公路上,戴在左臂上的紅十字標誌分外醒目。
路在山之巔,行在雲之下。車隊一過219國道105道班,懸掛在懸崖峭壁上的公路便陡然躍升。在開過一處積水路面時,車身右後側突然一聲巨響,泥水飛濺到車窗上,遮住了視線。
“輪胎爆了!”藺花心中一驚。她向右緊打一把方向,為後面的車讓出了道路,然後立即熄火停車。
打千斤頂、卸輪胎,兩根近1米長的撬棍在她雙手間來回舞動。不到一刻鐘,藺花和戰友一起換好了輪胎。她朝凍得生疼的手指不停地哈氣,又輕輕地搓着紅彤彤的臉頰。在雪山映襯下,那兩朵“高原紅”顯得格外燦爛。
8年前,22歲的藺花從護理專業畢業後選擇了參軍入伍。作為醫療救護員,她不僅練就了過硬的護理技術,還通過駕駛員訓練考試,成為旅裏唯一一名兼職女駕駛員。
每次旅途都很辛苦,但她臉上始終洋溢着温暖的微笑。休息間隙,她背上小藥箱在車隊間來回穿行,把清涼油、丹蔘丸等藥品送到戰友手中。
再次跳上車,藺花集中精力,小心翼翼地往前開。她知道,翻過眼前這座雪山,前方便是甜水海至多瑪的危險路段。將近300公里的路幾乎全部穿行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雪山之間,坑窪不平的路面加上強烈的高原反應,常令車隊戰友們感到心煩意亂、身體不適。
車隊安全駛過危險路段後,在一片空曠地域組織休息。藺花摘下軍帽,梳理了一下齊耳短髮。然後,她把手擴成喇叭狀,唱起歌兒為大夥兒解悶。唱着唱着,她的臉頰上升起一層紅暈,儘管聲音上氣不接下氣的,但越來越洪亮。
突然,有位初上高原的新兵側身倒地,失去知覺。藺花迅速從車裏取出氧氣瓶對他進行急救,10多分鐘後,這名新兵逐漸甦醒過來。
歷經7天,在這條充滿艱險的天路上,藺花和戰友們順利完成了運輸任務。返程登車前,藺花回望邊關哨所飄揚的五星紅旗,心中湧起一股熱流,眼眶不禁濕潤了……
對於藺花來説,天路愛相隨。今年年初,她和同是高原汽車兵的一級上士呂超喜結連理。行駛在喀喇崑崙之巔的天路上,夫妻二人聚少離多,但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幸福,那就是將物資及時送達邊防連隊,然後平安下山,與愛人團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