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貴:數字美元會逆轉美元霸權的頹勢嗎
作者:章玉贵
據美國媒體報道,美國一些國會議員正敦促美聯儲採取行動,儘快發行數字美元,以應對中國和其他國家發行數字貨幣對美元國際地位帶來的衝擊。表現在具體行動上,一個由民主黨眾議員和共和黨眾議員組成的跨黨派小組,正尋求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在下個月就相關立法進行投票。
美國國會議員在如何鞏固美元國際地位以儘可能延長美元霸權週期等問題上,有着“殫精竭慮”的傳統並實質上發揮着相當大的推動作用。例如,在上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後,為了約束商業銀行的行為邊界,美國時任民主黨參議員卡特·格拉斯和眾議員亨利·B·斯蒂格爾1933年聯合提出“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該法案後來又被稱為《1933年銀行法》,奠定了美國金融業此後60餘年裏相對穩固的銀行、證券分業經營格局。又如,2001年12月2日安然公司申請破產保護併成為美國曆史上企業第二大破產案之後,為了恢復投資者對美國資本市場的信心,美國時任參議院銀行委員會主席薩班斯和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主席奧克斯利,聯合提出“2002年公眾公司會計改革和投資者保護法案”,即“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該法案對美國《1933證券法》《1934證券交易法》作出大幅修訂,在公司治理、會計職業監管以及證券市場監管等方面出台許多強制性規定,標誌着美國對上市公司的監管在指導思想上發生根本性改變。
如今,面對美國之外的主要經濟體在數字貨幣設計與場景應用方面的積極行動,一些美國國會議員提出加快數字美元的立法步伐。目前二十國集團成員中已有16個國家正在研發或試點數字貨幣。尤其是美元的主要競爭對手歐元,其發鈔行歐洲央行不僅發佈了關於數字歐元的報告,還在醖釀推出“匿名”數字歐元,這使美國國內不少人認為美國的相關行動已經落後,由此敦促美聯儲採取行動,儘快推出數字美元以確保美元繼續保持全球主要儲備貨幣地位。至於該事項的決策主體美聯儲,目前最棘手的難題是應對居高不下的通貨膨脹和防止經濟衰退,因此眼下並不急於發行數字貨幣。美國總統拜登則注意到了相關呼聲,下令進行數字貨幣的研究。
客觀而言,美元儘管遭遇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的嚴重衝擊甚至一度風雨飄搖,但基於霸權貨幣的慣性以及潛在挑戰者在體系發育上的不足,加上美國近年來陸續出台重振製造業的相關舉措,美元的國際地位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整固,或者説暫時延緩了下滑趨勢。反映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執董會不久前一致決定對特別提款權(SDR)定值審查後公佈的SDR籃子貨幣構成上,美元權重由41.73%上調至43.38%,歐元、日元和英鎊權重分別由30.93%、8.33%和8.09%下調至29.31%、7.59%和7.44%,説明過去5年裏美元在資本主義的貨幣體系中鞏固了相較於主要對手的競爭優勢。至於人民幣的權重由10.92%上調至12.28%,則與過去5年中國在全球貿易中的地位顯著提升以及人民幣在全球外匯儲備資產和外匯交易中的份額實質性提升密切相關。
當然,從工業革命以來全球貨幣發展與變遷史來看,任何一種占主導地位的貨幣體系都不可能永遠保持霸主地位,新舊力量的此長彼消終將在某一時刻迎來全球貨幣權杖的交接,這從1944年佈雷頓森林體系建立、美元取代英鎊成為全球新霸主即可得到印證。而其背後的決定因素不外乎四個方面:以製造業為代表的實體經濟規模與競爭力、貨物與服務貿易的規模與競爭力、柔性商業干預和無形金融控制體系的國際能力以及密佈全球的海上力量投送與打擊體系的綜合能力等。而細觀上述四個方面的關鍵指標,美國昔日擁有的絕對優勢地位有的正漸漸失去,而近年來愈加明顯的“去美元化”趨勢及部分國家正在打造的非美元結算體系,儘管尚未侵蝕到美元的核心基本盤,但這種走向卻是美國國會議員們和白宮決策者格外擔心的。
從貨幣金融學的角度來説,一國貨幣作為世界貨幣的價值在於交易的便利化、穩定性及其所包含的國家信用、軟硬實力等立體化力量體系。其中的關鍵支撐既有貨幣主導國在以製造業為代表的實體經濟領域的絕對“硬實力”,也藴含該國在貿易與金融規則制定和修訂方面的“軟實力”以及維繫國際貨幣體系穩定的綜合能力。概言之,以一國貨幣為主要支柱的現代貨幣體系絕不僅僅表現為該國貨幣在市場上的符號性存在,更是對該國科技、產出、創意以及國際協調力與領導力的全面“萃取”。相應地,全球貨幣體系變遷也是與上述幾個關鍵變量的變化密切相關。
正如哈佛大學教授羅格夫所言,對於較小的新興市場國家來説,加密貨幣可以作為美元的替代品,而對於大國來説,要想本國貨幣取代美元,面臨的一大挑戰就是需要產生“巨大的網絡效應”。而如果有朝一日美國在全球經濟總量中的比重降至20%以下,屆時美國再幻想通過推動數字美元或其他什麼相關立法來保住美元霸權地位,無異於緣木求魚。(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金融貿易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