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坡嶺:俄羅斯從“向東看”到“戰略東轉”
作者:徐坡岭
從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到2022年俄烏衝突,俄羅斯與美歐之間的關係從裂痕加深逐漸演變成對抗和對立,俄羅斯的國際戰略也發生了根本性變化。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之後,俄羅斯曾寄予厚望的俄美關係“重啓”徹底成為過去式。在俄美關係惡化、美歐發起對俄經濟制裁和俄國內出現經濟困境的背景下,俄羅斯在國家安全和發展戰略問題上積極“向東看”,一方面加大遠東開發力度,另一方面積極發展與包括中國在內亞太國家的能源和經濟合作。不過,此時的“向東看”在處理俄美關係和俄歐關係上還是有差別的,在俄美關係向着競爭性對抗發展的同時,俄歐關係還具有競爭性合作的特徵,俄羅斯保留了與歐洲恢復和發展現代化夥伴關係的希望和選項。
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後,美歐一起對俄發起全面制裁,短期內俄美關係和俄歐關係迴歸合作的概率很小。新的歷史條件下,俄羅斯開始把“向東看”調整為“戰略東轉”。如果説之前的“向東看”是俄羅斯抵禦西方壓力的亞太戰略佈局,那麼“戰略東轉”已不再限於亞太戰略,而是俄羅斯全球戰略層面的調整。
俄羅斯當前的“戰略東轉”,包含向東、向南尋找合作伙伴,推動國際秩序和國際格局向有利於俄羅斯全球利益轉變的戰略構想。這裏的向東、向南包含地理、地緣政治和全球戰略格局三個維度的含義。
從地理維度看,俄羅斯提出的“戰略東轉”構想,在亞歐大陸上包括除“西方”歐洲之外的所有方向,既包含東亞、東南亞的“東方”,也包含印度、土耳其以及中亞獨聯體國家等南亞、中東的“南方”。從地緣政治維度看,該構想改變了過去把歐洲作為主要戰略合作方向的設想,轉而把歐洲之外的東亞、東南亞、南亞、中亞和西亞以及更遙遠的非洲、拉美地區國家作為着力拓展的對象。從全球戰略維度看,俄羅斯的“戰略東轉”是把傳統上相對於“西方”陣營的“東方”國家以及相對於“北方”的“南方”國家作為合作對象,作為應對制裁封鎖的突破口。
俄羅斯的政治領袖和戰略精英認為,俄羅斯是具有全球利益且擁有全球影響的大國。在俄羅斯看來,隨着全球力量中心轉移,大國間地緣政治對抗不斷升級,俄羅斯必須主動爭取對自己最有利的態勢。從俄羅斯的對外政策文件和外交實踐看,俄堅持認為,大國是世界秩序和戰略平衡的領導者。基於這種認知,俄羅斯2014年之後的“向東看”實際上定義了俄羅斯與美國的競爭性對抗關係,與歐洲的競爭性合作關係,與中國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2022年2月之後的“戰略東轉”則定義了對抗美歐霸權的全球戰略新佈局。這是因為,在俄烏衝突和美歐對俄全面制裁背景下,俄羅斯與歐洲、美國的關係已經發生根本變化,對抗性成為這種關係的唯一屬性。
面對美歐的全面制裁和對抗打壓,俄羅斯的安全環境、發展條件和國際合作條件都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向東看”這種單純亞太戰略佈局意義上的調整已經無法滿足俄羅斯生存和發展的需要。在美歐全面制裁以及歐盟實施與俄能源、經濟和技術“硬脱鈎”的情況下,俄羅斯一方面需要加強國內經濟自主、技術自主和安全自主,另一方面需要與中國、印度、土耳其、越南、印度尼西亞等亞太國家,以及與非洲國家和拉美國家發展能源和經貿合作。同時,俄羅斯也相信,與中國、印度、土耳其、伊朗和其他廣大南方國家等反對單極霸權秩序的力量合作,能為俄羅斯爭取有利的國際生存環境。
同時,“戰略東轉”也反映了俄羅斯推動國際秩序變革的決心和立場,是俄決心推翻美西方霸權、打破單極世界、構建多極世界立場的體現。
俄羅斯之所以要堅決推動國際秩序變革,主要有三個方面原因。一是對現行國際秩序的強烈不滿。俄羅斯認為,現行國際秩序是冷戰後形成的美西方一家獨霸的不合理秩序。霸權治下的國際秩序,利益只能單向流入美西方,而不允許俄羅斯及其他廣大發展中國家共享。二是對歷史發展趨勢的判斷。俄羅斯認為,單極世界已經逐漸走向終結,世界多極化是大勢所趨。但美西方極力護持單極霸權,這是違反歷史潮流的。三是堅持認為自己必須作為多極世界中的“一極”。俄羅斯認為,作為活躍在世界舞台上的重要大國,俄應當成為推動國際政治多極化的重要力量,並且作為多極世界中的一極參與全球治理。
就當前國際秩序的主導觀念看,俄羅斯認為,無論當前世界經濟政治化的“政經合一”趨勢,還是全球氣候和衞生防疫等“新興治理”需要,俄羅斯都是當事方和參與者之一。儘管全球權力格局正向着美國霸佔安全權力和中國等新興國家引流經濟發展的雙引擎格局演化,俄羅斯在新的全球權力分配中也不能置身事外。特別是從決定國際秩序的制度安排看,過去由西方主導的國際組織如北約、歐盟、七國集團等來規範和設計的秩序,正向着由二十國集團、東盟、金磚國家組織、歐亞經濟聯盟、上海合作組織等共同參與塑造的秩序轉變,在這種多元化制度安排演化中,俄羅斯是關鍵的當事方。
俄羅斯的“戰略東轉”,正是在推動歐亞國際秩序演變的基礎上,推動國際秩序向多極化方向發展,進而從根本上改變俄羅斯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浪潮中的不利地位,為俄羅斯謀取最大的地緣政治利益。就此而言,未來影響俄羅斯“戰略東轉”的關鍵要素將不僅僅是在局部發生卻具有全局性影響的俄烏衝突,那些具有長期性特徵的因素,如世界主題和國際秩序主導觀念的變化以及影響和規範國際秩序的多元化制度安排等,也將成為關鍵變量。(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