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桅：英國對華政策的“金字塔邏輯”

英國迎來本國曆史上第三位女首相特拉斯，她也是英國七年內的第四位首相。一些人將其比作“第二位撒切爾夫人”，可惜盎格魯—撒克遜主導世界事務的時代已去。今年是中英建交50週年，特拉斯接任首相後，會如何調整英國的對華戰略？中英關係未來會走向何方？

領導人、國家和時代，是考察英國對華政策的三個變量。筆者認為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後脱歐時代，英國對華政策遵循着“金字塔邏輯”。

金字塔的底層邏輯無疑是負面的。在英國看來，中國崛起動搖了近代工業革命以來的底層邏輯。工業革命起源於英國，各種制度標準大多是英國制定的。現在英國認定中國是其“制度性威脅”，所以拼命強調“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打壓中國。長期來看這是對中英關係的一個不利因素，除非英國人最終認識到要通過中國塑造世界，正如當年率先加入亞投行所展示的遠見一樣，才能扭轉這一趨勢。

金字塔的中層邏輯也不樂觀。英國近些年一直在探索其全球“新身份”到底是什麼。二戰後，英國曾提出“三環外交”戰略，希望通過英國與美國、英國與英聯邦、英國與歐盟這三個環節維護英國的傳統利益和大國地位。但英聯邦一直比較雞肋，不管是經濟上還是政治上都難以對英國有所助力；英國又脱離了歐盟，目前雙方在北愛爾蘭問題上存在難解的爭端。它如今還能倚賴的，主要就是和美國的“特殊關係”。而在中美關係持續走低的背景下，英國的外交敍事不可避免地也會越來越強調意識形態和“國家安全”，強調西方的價值觀和以西方為主導的國際秩序，強調和美國的配合，對中國投資、技術進步設限。英國未來可能會更重視“印太戰略”，強化“奧庫斯”（美英澳三邊安全聯盟協定）等小圈子的作用。美國對華戰略朝着更惡劣方向走，英國對華政策也好不了。通過與美國配合，挽救或重塑西方中心論，是目前可見的英國目標。

金字塔的上層邏輯充滿潛力和希望，但難以回到中英“黃金時代”。英國是崇尚實用主義的國家，特拉斯對華政策也會根據國內經濟社會發展狀況有所調整。過去半個世紀裏，中英關係曾有過很多突破：它在西方大國中第一個承認新中國，第一個申請加入亞投行，第一個任命“一帶一路”特使……中國在歐洲也率先與英國建立了全面戰略伙伴關係。到卡梅倫政府時期，中英關係進入“黃金時代”。當時，英國強調自由貿易、金融開放，抓住中國金融服務業開放、人民幣國際化等機遇，積極推動兩國合作。中國當時對英國的投資甚至超過中國對德法意三國的投資總和。但近些年來，英國認為從中國獲得的紅利並不多，因此更多地強調和中國的競爭關係以及中國帶來的“威脅”。

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全球化的邏輯發生改變，各國更強調供應鏈的韌性、安全、可控，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的貿易自由化、金融自由化。對於英國也是如此，它改變了對全球化和外部市場的看法，也改變了對中國的看法。在當前的國際環境下，中英關係很難回到當年的“黃金時代”，因為全球格局在改變、全球化的邏輯也發生了變化。

時代、國家之外，也不能忽視領導人性格。特拉斯政治立場多變，是“脱歐”後英國重構自身身份使然。在對外領域，目前特拉斯迫切需要處理的是與歐盟關於北愛爾蘭的爭端，以及俄烏衝突帶來的影響。與此同時，對華戰略也會是她的一個重點。特拉斯可能會渲染中國的“威脅和挑戰”，頻繁在涉疆、涉港、涉台等議題上發聲，從而導致中英關係陷入緊張。由於意識形態上的不信任，中英合作受到很大影響，無法真正挖掘中國高水平開放的合作潛力。英國未來可能錯失中國精製現代化進程帶來的巨大紅利。

特拉斯的勝出，很大程度反映了英國人偏保守的思想，他們不可能選擇蘇納克這樣一個印度裔來當他們的首相。儘管作為財相出身的蘇納克比較務實，儘管現在英國的經濟通脹嚴重，他或許才是帶領英國走出經濟困境的理想人選。事實上，英國“脱歐”已揭示英國精英與大眾的分裂，而保守黨議員更傾向選蘇納克，在17萬保守黨成員中更多則選擇了特拉斯。如何彌合黨內和政黨間分歧，帶領保守黨贏得2024年大選，是特拉斯的最大挑戰。弄不好，她只是過渡型首相，在約翰遜殺回來前看守好內閣。或許等到進入約翰遜2.0版，英國才能確立比較獨立、清晰而務實的對華政策？這是中英關係留給特拉斯及保守黨的問題。

但話説回來，在當前的國際環境下，我們仍需重視對英關係，因為中美關係短期內難以改善，而歐盟國家要協調一致相當困難。英國有着實用主義的傳統，待倫敦認識到中國市場有不可替代的優勢時，英國無疑會調整對華政策，讓金字塔的上層邏輯牽動中層邏輯，抑制底層邏輯的干擾，從而對歐盟、美國產生一定的影響。所以，在對英關係上中方不妨更加積極主動一些，努力尋找不涉及國際安全與核心敏感話題、可以開展合作的領域，努力讓中英合作發揮其應有的全球示範作用。（作者是中國人民大學歐盟研究中心主任、歐盟“讓莫內”講席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