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桅：歐洲政治共同體面臨多重悖論

歐盟還是歐洲？歐洲的政治邊界、經濟邊界、安全邊界、文化邊界如何統一？這是永恆的歐洲之問。

俄烏衝突發生以來，“再造歐洲”的歷史性任務又落在法國身上。今年5月9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呼籲建立“歐洲政治共同體”，10月6日在布拉格舉行首屆領導人會議，歐盟27國與17個非歐盟國家和地區的領導人與會。在新聞發佈會上，領導人強調會議不以達成書面成果、取代現有機制為目的，而希望為歐盟及非歐盟歐洲國家平等、開放交流提供空間和平台，展現挺烏抗俄團結立場，併為歐洲實現持久和平、能源安全等中長期目標尋求共同解決方案。

“歐洲政治共同體”概念試圖解決烏克蘭一時無法加入歐盟的問題，其對歐洲秩序的設計有鮮明的後俄羅斯色彩，但人們不禁要問，這個概念未來是否又將流於清談的宿命？

的確，目前來看“歐洲政治共同體”面臨種種政治悖論：一是名與實的悖論：價值共同體還是利益共同體？近年來，歐洲領導人多次強調“不再天真”，歐盟假定自己是整個歐洲的代言人，甚至認為其他歐洲國家遲早要麼加入歐盟，要麼跟着歐盟走。歐盟委員會的英文是European Commission,就充分反映了這種訴求，字面上意思常被誤解為歐洲委員會，而後者的英文名是Council of Europe，是包括俄羅斯在內46個成員國的全歐組織，促進實現歐洲文化的統一性。而“歐洲政治共同體”是歐洲委員會在英國脱歐以及今年3月曆史性地踢出俄羅斯後又一種名與實的妥協。

二是內固與外聯的悖論：擴員還是夥伴？歐盟著名智庫布魯格研究所9月發佈《擴大和深化：賦予歐洲政治共同體實質》報告稱，歐盟鄰國在探求集體安全解決方案和地區發展政策空間。對於尋求加入歐盟的國家來説，入盟程序煩瑣、耗時冗長，面對當前緊張局勢，必須另尋他法。為打消歐盟睦鄰政策失敗的嫌疑，“歐洲政治共同體”不被視為加入歐盟的替代方案，但可作為入盟“加速器”加以設計。對於不尋求加入歐盟的國家，它將提供一個夯實與歐盟結構性合作的政治框架。“歐洲政治共同體”不再追求歐盟的擴員而是建立夥伴關係，其目標在某種程度上更加務虛：向外界展示團結。馬克龍在峯會上表示：“內戰是歐洲的頑疾，通過歐洲政治共同體的建立，我們將嘗試戰勝這一頑疾。”峯會期間，英法領導人會晤並發表共同聲明，並暫定於2023年舉行英法峯會。德國總理和塞爾維亞以及科索沃領導人舉行了會談，試圖緩解兩國當前的緊張局勢。土耳其、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領導人會前短暫會晤，這是土亞領導人13年來首次會談，而阿亞領導人會面也被視作兩國緩和邊境爭端的重要信號。

三是機制化與虛化的悖論。歐洲一體化長期在深化與擴大兩個維度上推進，如今深化難，擴大亦難，於是提出“歐洲政治共同體”的概念，但這也引發申請入盟國如土耳其擔憂這是否只是“畫餅充飢”。英國首相特拉斯等明確表示，“歐洲政治共同體”不應為“共同體”而應是非正式“論壇”。早在峯會召開前夕，德國總理就已表示不應對“歐洲政治共同體”抱以過高期望：“歐洲政治共同體是一個供各方討論的平台，絕不應發展成一個新的組織。”

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博雷利近日呼籲同所有願意遵守共同原則的國家一起建立更廣泛的歐洲政治和安全秩序。博雷利稱，俄羅斯仍是地理上的鄰國和國際體系的成員，但我們必須建立一個沒有俄羅斯的歐洲政治共同體。然而，一個沒有俄羅斯的政治共同體能走多遠？雖然歐洲方面樂觀估計這“可能成為歐洲一體化進程的分水嶺時刻”，但對歐洲一體化而言，這次嘗試大概率又只是在做“加減法”：在歐盟、北約、歐安組織之外又創造了一個政治共同體，而非真正推動歐洲政治、經濟、文化、安全邊界的統一。（作者是歐盟“讓·莫內”講席教授、中國人民大學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