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彥紅:歐洲“去工業化”勢頭影響深遠
作者:孙彦红
最新數據顯示,10月的歐元區商業活動進一步放緩,創下23個月以來新低。其中,製造業企業萎縮程度最深,如果剔除疫情期間的數據,製造業產出下滑速度創2012年以來最快。
受烏克蘭危機影響,全球能源價格居高不下,而能源進口高度依賴俄羅斯的歐洲更是陷入嚴重的能源危機。近期,隨着能源危機愈演愈烈,歐洲製造業深陷困境,企業減產、倒閉、外遷趨勢加劇。有關歐洲“去工業化”正在加劇的討論日漸增多。
“去工業化”,對於歐洲而言並非新話題。在二戰結束後的數十年裏,隨着製造業勞動生產率的持續提升及其催生的對服務業需求的快速增長,西歐各國製造業增加值佔GDP比重持續降低。上世紀80年代至新世紀初,歐盟(歐共體)及其諸多成員國出現輕視製造業的傾向,導致歐洲“去工業化”愈發嚴重。2007年,除德國之外,其他歐洲大國的製造業增加值佔GDP比重均顯著低於20%,其中意大利為16%,法國為12%,英國則不足10%。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觸動了歐盟及西歐主要國家對工業與服務業關係的深刻反思,製造業重受重視,歐盟於2012年發佈“再工業化”戰略,提出到2020年將製造業增加值佔GDP比重提升至20%的目標。然而,受歐債危機和英國“脱歐”的衝擊,歐盟製造業投資和產值均未明顯增加,其增加值佔GDP比重並未提升,2020年受疫情影響更大幅降至不足15%,2021年略有回升,但仍低於2012年的水平。2019年,德國發布“國家工業戰略2030”,提出到2030年逐步將製造業增加值在德國和歐盟GDP中的佔比分別提升至25%和20%,其實質是繼續推進“再工業化”。
如果説疫情打亂了歐洲“再工業化”的節奏,那麼烏克蘭危機則直接將歐洲拖入新一輪“去工業化”進程。長期以來,歐洲主要國家,特別是德國的製造業之所以能夠在研發、專業化、質量、品牌、設計、個性化定製等高附加值環節持續夯實競爭優勢,一個重要支撐是獲得來自俄羅斯的相對穩定、廉價的能源,特別是天然氣,從而可將成本控制在合理範圍內。烏克蘭危機爆發後,歐洲加快了擺脱對俄能源依賴的步伐,但是在短期內又無法通過替代進口和發展可再生能源解決能源短缺問題,致使能源價格飛漲,並快速傳導至製造業的加工生產、存儲、運輸等諸多環節,大幅提升了企業生產運營成本,壓縮了利潤空間,甚至出現“開工即虧損”的極端情況,大量企業被迫減產或停產。
至9月底,歐盟範圍內的鋁、鋅、鋼鐵、化工等高能耗行業的產能已因停產或外遷而萎縮了近一半。同時,一批代表歐洲製造業高端品質的企業也宣佈破產或面臨生存危機。8月,擁有95年曆史、專門生產高端汽車內飾的德國施耐德博士集團申請破產保護,在德國和歐洲引起強烈反響。在此前後,德國知名衞生紙生產商Hackle也申請了破產保護,主要汽車零部件供應商之一的Bgra則表示正考慮搬離德國。
另據多家機構預測,2023年歐洲或將迎來更為猛烈的破產潮。德國哈勒經濟研究所(IWH)預測,2023年第一季度德國企業破產案將激增。意大利零售商協會表示,2023年上半年該國將至少有12萬家小企業瀕臨倒閉。據安卓信用保險公司估計,2023年荷蘭將有超過4100家企業破產,比2022年激增77%。基於此,近日美國投行高盛發出警告稱,當前的能源危機令歐洲面臨大規模“去工業化”的風險。
考慮到造成這一輪“去工業化”的主因是能源危機,歐洲的應對空間與預期成效很有限。一方面,當前歐洲天然氣基準價格仍高達往年同期的數倍,歐洲各國政府不具備為企業提供充足能源補貼的財政資源,而且過高的補貼還會推高各國債務水平,易引起債務市場動盪;另一方面,當前瀕臨破產的絕大多數為中小企業,它們的生產主要集中在歐洲,通過分散生產維持生存的難度大。當前烏克蘭危機局勢並不明朗,若俄歐關係不緩和,歐洲的能源危機可能持續數年,“去工業化”勢頭將難以遏制。
中長期而言,若“去工業化”持續下去,將對歐洲經濟社會造成持續打擊。首先,能源密集型製造業的流失可能會重塑歐洲工業格局,特別是,金屬冶煉行業急劇萎縮將嚴重削弱歐洲在一些關鍵原材料領域的自給能力,而鋅等關鍵原材料短缺將會延緩歐洲可再生能源和循環經濟發展。其次,歐洲擁有一大批被稱為“隱形冠軍”的極具創新活力的中小型製造企業,這類企業破產或外遷將削弱歐洲的整體創新能力。再次,製造業企業破產或外遷不僅會造成直接就業崗位流失,還會波及由其衍生的間接就業崗位,進而放大失業效應,而大規模失業勢必會威脅社會穩定。最後,“去工業化”還會逐步削弱歐洲通過貿易投資等渠道影響國際市場規則與工業標準制定的話語權,進而削弱其經濟的國際競爭力。(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歐洲經濟研究室主任、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