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茶葉的遺產故事

半月談記者 龐夢霞

2022年5月20日，“安溪鐵觀音茶文化系統”被聯合國糧農組織正式認定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這是繼雲南普洱古茶園與茶文化系統、福建福州茉莉花和茶文化系統之後，我國第三項獲得認定的涉茶農業文化遺產。

“綠葉紅鑲邊，七泡有餘香。”湯色金黃明亮、香高味爽的鐵觀音，深得中國人喜愛。約300年前，人們在福建省安溪縣發現了鐵觀音茶種，今天的安溪已是聞名世界的“鐵觀音之鄉”。安溪山中這片神奇的葉子，魅力來自哪裏?也許答案就在於，鐵觀音在安溪並不只是一片樹葉，更是一方生境。

種茶有道

安溪縣西坪鎮松巖村的石崖峭壁上，生長着一株鐵觀音茶樹。這株古老茶樹葉子形狀橢圓、肉質肥厚，據當地人説，它就是鐵觀音母樹。

在安溪縣茶管委辦主任陳志明看來，至今健在的鐵觀音母樹，實實在在地豐富了世界茶樹基因庫。作為鐵觀音主產區的內安溪區域，羣山環抱，雲霧繚繞，土質大部分為酸性紅壤，尤其適宜茶樹生長。優越的地理環境、得天獨厚的氣候條件，共同造就了安溪這座“茶樹良種寶庫”。

傳奇茶種的誕生，有賴天公厚愛，更出於先民匠心。在與茶樹打交道的漫長歲月中，安溪逐漸形成了從品種選育、種植栽培、植保管理到採製工藝皆獨具特色的農業生產系統。

在種茶方面，安溪人首創了茶樹“短穗扦插”繁育方法;在茶葉製作工藝上，烏龍茶(亦即青茶)的半發酵製作工藝，就是安溪的發明。

據福建農林大學安溪茶學院茶學系主任高水練介紹，在安溪發明“短穗扦插”的茶樹無性繁殖技術前，大多地方種茶是憑藉茶籽進行有性繁殖，弊端在於茶葉品質難以保持穩定。“短穗扦插”既繁殖效率高，又能保持母樹優良種質，於1978年獲得全國科學大會重大貢獻獎，現在已被幾乎所有產茶地採用。

説到烏龍茶的製作，安溪更可以編出一部百科全書。曬青、晾青、搖青、殺青、揉捻、初烘……足足10道工序，須得連續36個小時傾力凝神。其中，尤其關鍵的是“搖青”——“看天做青，看青做青，因葉因時制宜”，安溪人的經驗是，既要考慮氣温濕度，又要密切留意茶青顏色、香氣、柔韌度的變化，悉心調整搖青的力度、次數和時間，方能製得成色、味、韻俱佳的鐵觀音。

今天，發現培育安溪鐵觀音、創制烏龍茶半發酵製作技藝和發明茶樹短穗扦插繁殖技術，被公認為安溪茶人對世界茶葉文明史作出的三大歷史性貢獻。

茶育人文

在安溪，種茶不止是技術，更是一種文化。正如福建省農科院茶葉研究所所長陳常頌所言：“安溪鐵觀音茶文化的歷史流變與傳承，為同類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提供了借鑑。”

圍繞一株鐵觀音母樹，安溪就流傳着“蘇龍創藝”“觀音託夢”和“乾隆賜名”等一組傳奇故事，足見安溪人對鐵觀音的誠敬之心。如斯心意，氤氲出一方多姿多彩的茶文化。

這文化源遠流長。地方文獻可以找到“石崖覓芝叟，鄉俗採茶歌”的詩句，描寫的是唐末採茶姑娘在小溪場(現安溪)邊採茶葉邊唱茶歌的場景。五代時，安溪鄰近泉州的官道已設有供應茶水的茶亭。

在晴好且有北風的天氣外出採茶，趁着下午日落前曬青……一道道工序的講究中包羅物候時令，融通自然生機，在安溪人眼中，天地人文，因小小一枚茶葉，而融通為生生不息的一體。

“未講天下事，先品觀音茶。”行走在安溪乃至整個閩南地區，親朋見面鬥茶、迎賓待客品茶、婚喪嫁娶喝茶，茶已經滲透到當地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成為代表性極強的文化符號。現在，安溪全縣有茶園面積約60萬畝，約八成人口從事與茶有關的產業。

世界之茶

在閩南方言中，“茶”發音為“TAY”，而英語中茶的發音為“TEA”，法語中為“THE”，非常相似。據傳，英語“TEA”的發音就來自於閩南方言。

安溪茶對世界茶文化的影響，不止體現在語言遷變上。早在宋元時期，安溪茶就作為重要的出口商品，從泉州港出發，沿着“海上絲綢之路”走向世界。那時，與安溪有貿易關係的國家已經有58個，遍及東南亞、西非、北非等地。到了明末清初，安溪茶風靡歐美，安溪所產茶葉80%運銷海外。

20世紀初，安溪鐵觀音成為暢銷東南亞的“僑銷茶”。僑居東南亞各國的安溪人，積極行銷家鄉的烏龍茶，倡導飲用家鄉的烏龍茶。據統計，2020年，安溪茶葉出口日本、東南亞、歐盟等63個國家和地區，年出口量約1.5萬噸。

歷經積澱，安溪鐵觀音依然散發歷久彌新的光芒。安溪鐵觀音以國禮茶、國賓茶身份登上國際舞台，成為中非合作論壇、上合組織青島峯會和中英、中印、中朝領導人會晤等重大外交活動用茶。安溪鐵觀音還在歐盟、俄羅斯、日本等46個國家和地區完成商標註冊，成功入選中歐地理標誌協定首批保護名錄。

香飄未來

2022年2月27日，帶着22顆衞星的“共享火箭”長征八號遙二運載火箭，在文昌航天發射場升空。這些衞星中，有一顆比較特別，那就是被稱為“安溪鐵觀音一號”的“吉林一號高分03D18星”。

“安溪鐵觀音一號”在茶園管理、災害預警、土地利用管理等方面“本領高強”，正是安溪打造“智慧茶園”的利器。研發人員介紹，“安溪鐵觀音一號”能從高空軌道對茶園內茶樹的長勢進行監測，並進行病蟲害監測、完成茶樹生命週期的質量溯源。

正如安溪縣委常委、統戰部部長肖印章所言，安溪鐵觀音要實現高質量發展，須得統籌擘畫茶文化、茶產業和茶科技，文化自然是基礎，科技也是鐵觀音保持品牌競爭力須臾不可離的要素。安溪茶產業的發展，要訣在於做穩茶生產、做強茶工業、做優茶旅融合，挖掘“東方樹葉”的全產業鏈價值。

農業文化遺產內涵豐富而立體，最可寶貴的是天人合一的農業生態智慧。聯合國糧農組織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科學諮詢小組副主席李先德建議，要在安溪鐵觀音茶文化系統歷史人文價值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上下功夫，既要守護“活化石”，更要激發產業持續更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