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華：波蘭和意大利會成歐洲第三極嗎

今年以來，歐洲內部形勢瞬息萬變。在經濟領域，能源危機推動滯脹持續升級，負增長的陰影盤旋在歐洲上空，持續衰退和產業空心化的烏雲浮現。在戰略安全領域，“歐洲戰略自主”的美好藍圖越來越像是鏡花水月。形勢日蹙，使歐洲的內部紛爭愈加尖鋭。長久以來，“法德軸心”被視作歐洲的“定海神針”和一體化進程的發動機，但現在法德之間也出現前所未有的裂痕，兩國因能源補貼和防務合作等事項而出現嫌隙。英國已脱離歐盟，法德的領導力又出現危機，歐洲大陸正在面臨區域力量格局的新一輪洗牌。於是一個問題浮出水面：歐洲正在出現法德之外的“第三極”嗎？

法德既是人口規模和經濟體量首屈一指的西歐大國，也是貫穿西歐歷史的拉丁人和日耳曼人這兩大族羣與文化體系的最具代表性國家，二戰結束之後，自然成為推進歐洲一體化的核心力量。然而歐洲一直藴含着複雜深刻的多樣性，內部的各個次區域如同七彩拼圖，其族羣構成、文化傳統和發展路徑迥然相異，“法德軸心”並不能完全代表整個歐洲。歐洲也一直推崇“寓一致性於多樣性”的一體化模式，將社會層面的“多層治理”體系與地理層面的次區域協調架構結合起來，對各個次區域和成員國獨具特色的發展路徑採取一定程度的包容態度，這既使歐盟的組織架構顯得重牀疊屋、繁複紛亂，也使法德必須藉助耐心説服等方式，與歐盟其他成員國反覆磋商協調，才能最終發揮出自身的“軸心”作用。因而，在歐盟的權力格局中始終存在着影響和制約法德的第三方力量。不過即使在英國脱歐之前，雖有英法德“三駕馬車”的説法，但英國也並非在任何領域和任何議題上都足以構成抗衡法德的第三方力量。其實歐洲的“第三極”並不是穩定地存在於某個特定國家，而是隨着歐盟內部矛盾變化和力量對比的格局變遷而不斷轉移。

歐盟內部長期存在的“東西矛盾”和“南北對立”構成了當前紛爭的兩條軸線，而俄烏衝突使兩者都變得愈發尖鋭，從中或許可以尋找法德之外的“第三極”。

西歐與中東歐之間的“東西矛盾”含有意識形態與政治理念之爭，但當前更多地集中於軍事防務與戰略安全層面。西歐對中東歐政治權力和社會治理的運行機制頗多詬病，而中東歐對俄羅斯戒心深重，對法德長期“寬容”俄羅斯和執意推進對俄經貿關係的做法感到不滿。法德在今年年初積極對俄斡旋，俄烏衝突爆發後又一度遲疑不決，莫衷一是，這讓中東歐國家幾乎一邊倒地強烈批評法德，同時積極靠攏美國。

與此同時，“南北對立”也更趨尖鋭。南歐國家對德國和歐盟的抱怨也越來越多，認為德國主導歐元區，憑藉優勢地位，擠佔了南歐的市場，影響了南歐的製造業，卻又忽視南歐財政和經濟困境，對荷蘭等反對歐盟發債救助南歐的“節儉四國”也有諸多不滿。

在中東歐，波蘭的體量最大，態度最強硬；而在南歐，意大利體量最大，不滿情緒最強烈。目前來看，意大利和波蘭都具有成為“第三極”的潛力。實際上，美國一直在有意對歐洲“分而治之”，在法德之外扶持能夠充當美國在歐“戰略支點”的第三方力量。從冷戰時代至今，美國在意大利的駐軍規模在整個歐洲一直僅次於德國，而冷戰結束後的波蘭也是接納美國駐軍最多、與美國軍事合作關係最密切的中東歐國家。

波蘭和意大利是否真能成為歐洲的“第三極”，需要看特定的時間點上，“東西”和“南北”這兩條軸線中的哪一條，戰略安全和經濟這兩個領域中的哪一個，對歐洲的影響更劇烈、更深刻。當前，外部的衝突、內部的滯脹、能源的危機互相交織，持續發酵，使歐洲在戰略安全和經濟兩個領域都面臨沉重的壓力和跌宕的變局，“第三極”在歐洲政治版圖上若隱若現，這可能對歐洲一體化的前景構成新的衝擊。（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歐盟研究中心主任，歐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