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中國踐行的多邊主義是國際公共產品，不像美國以自我為中心

【環球時報-環球網報道 記者 郭媛丹】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校長講座教授，國際事務研究院院長鄭永年近日在接受《環球時報》專訪時表示，中國踐行的是開放、包容、不針對他國的多邊主義，本身就是一種國際公共產品，優於美國排他性的“多邊主義”。

鄭永年1日在香山論壇專家視頻會上表示，中國提出的全球發展倡議和全球安全倡議兩大倡議不僅是為中國提出的，也是為區域和世界提出的，與美國排他性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多邊主義”不同，中國一直在踐行的是包容、開放性的多邊主義，並且不針對第三方。

12月1日，2022年北京香山論壇專家視頻會以“戰爭形態的變與不變”“大國自身利益謀求與全球安全責任擔當”等4個議題展開交流研討。鄭永年在會上發言中表示，國際秩序之所以存在危機，在於我們沒有提供充足的公共產品，同時卻有太多的國際問題需要應對。這其中美國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二戰之後美國曾非常積極提供國際公共產品，比如美國推行貿易自由化等，但當前，由於美國及其它西方國家的衰退而沒有提供足夠的國際公共產品。從結果上來説，相比大國，一些中小國家及發展中國家所遭受的衝擊和傷害會更為巨大，比如在應對氣候危機而出現的極端情況時。

鄭永年表示，不僅如此，當前美國實施的是排他性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多邊主義，並且是針對第三方的，“一旦是針對第三方或者某個假想敵，就會出現不好的後果”。他認為，美國當前行為是逆全球化的，是一種倒退行為，必須要採取一種行動去扭轉該趨勢。相較而言，中國提出的全球發展倡議和全球安全倡議兩大倡議不僅是為中國提出的，也是為區域和世界提出的，中國一直在踐行包容、開放的多邊主義，並且不針對於第三方。他説，“通俗講，這種多邊主義是 ‘有事大家商量’，不是某一個國家做最終的決定，我們相信這種多邊主義才是最佳的多邊主義。”

在談及中美關係時，鄭永年認為，美國將中美關係定義為“民主”和“專制”的競爭，認為對華政策該合作的時候合作,能該競爭的時候競爭,必須對抗的時候對抗。中美關係當前面臨一些挑戰，雙方對彼此有一些懷疑和猜測，但中美兩國元首在印尼會晤之後，外界有更多的預期希望中美之間有更多交流，合作，並重返談判的軌道上。

*在專家視頻會議結束後，《環球時報》就中美關係以及中美如何進行危機管控等熱點話題專訪鄭永年。*以下是專訪實錄：

環球時報：您上午在發言中提到，國際秩序的危機在於我們沒有充足的公共產品，但卻有太多的國際問題，若中美合作一起為世界提供公共產品會是世界的福音*。但美國又強調以其為中心，排他性的“多邊主義”，這種現狀下，*中美兩國大國將分別會扮演怎樣的角色？

*鄭永年：*中美雙方若能合作是最好的局面，可以減少和解決很多國際問題。但美國的“多邊主義”是排他性，無法產生更多好的公共產品，而壞的公共產品又太多，這就造成了世界秩序危機。這種危機最大的受害國並不是中國和美國，而是廣大的發展中國家，比如在面臨氣候問題和公共衞生問題的時候，這些發展中國家沒有能力來抵禦。

中國踐行的是開放、包容、不針對他國的多邊主義，本身就是一種國際公共產品。事實上世界上只有少數國家願意跟隨美國，更多的國家尤其是中國周邊國家，包括東盟國家，並不願意選邊站。從當下看來，東盟國家基本上都有自身的判斷力，比如印尼防長普拉博沃在2021年香格里拉對話會上表示，印尼主張以“亞洲方式”解決國與國之間的分歧，國與國之間互相尊重對方的國家安全利益。又比如印度雖然和美國在很多領域開展合作，但在更多問題上有獨立自主的立場。不僅亞洲國家，歐洲國家也一樣，一直在尋找自己與中國政策的定位，而不是簡單地跟隨美國做出選擇。因此這表明中國所定義的真正的多邊主義勝於美國這種排他性的，呈現團團夥夥特點的“多邊主義”。

環球時報：11月14日，中美元首在巴厘島首次面對面會晤。外界普遍認為此次會晤為中美雙邊關係止跌回升提供了機會。您認為此次機會之門能開多大，雙方可能在哪些領域會展開實質性的合作？

鄭永年： 對於中美關係，中國始終持開放態度並希望改善兩國關係，中美合作可以辦成大事，反之不合作則可能一事無成。中國願意和美國加強合作，推動良性競爭而不是惡性競爭。中美兩國一旦發生衝突不僅是兩國之間的關係，還會涉及到整個亞太甚至印太地區。因此中美元首會晤達成了一系列共識，包括中美之間要管控衝突。

具體到中美在哪些領域展開合作，這取決於美國的內部政策。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打響了中美貿易戰，迄今已經持續數年，實際上美國並沒有從中獲得好處。美國發動貿易戰前，中國每年都向美國出口大量物美價廉的產品，有效地幫助美國控制通脹，然而時至今日，美國通脹居高不下。另一方面，美國希望把中國的高新技術企業一棍子打死，但中國高新技術企業不僅表現出足夠的韌性，還激發了一波高科技投資的浪潮。拜登政府及美國精英層意識到中國不是以前的中國，美國無法通過打壓中國從而獲得好處，因此願意和中國緩和緊張局勢。但現在問題是美國國內的政治危機比較突出，儘管中期選舉對民主黨而言沒有出現最壞的狀況，但兩黨分化依舊非常厲害。

因此，一方面我們要盡力推動中美關係向好的方向發展，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要抱過多的理想化期望，做好兩手準備。上文中我也提到，一方面我們要致力於推進中美關係，另一方面我們要堅信已經持續多年包容性的多邊主義，和更多的國家發展關係，不僅是發展中國家，也包括歐洲的發達國家。 

環球時報：中國軍事實力近些年取得了飛速發展，十年間擁有了三艘航母，美國因此視中國為“步步緊逼的挑戰”，美防長奧斯汀也表示，中國是目前存在的唯一既有重塑國際秩序意圖、且越來越有實力這樣做的競爭者。您也表示台灣問題是中國的核心利益、沒有任何談判的餘地，但隨着美國在台海領域開展密集軍事行動，以及在中國核心利益上的“切香腸”策略，雙方發生意外衝突的可能性依舊存在，對此，您怎麼看？

*鄭永年：*我個人對此持樂觀態度。在美國看來，中國解放軍的自我發展不僅僅是為了解決台灣問題，而且是要把美國從西太平洋趕出去，打敗美國。這是美國不瞭解中國，對中國戰略文化的誤解，並把美國邏輯強加在中國身上。

台灣問題是中國的主權問題，是國家統一的問題，不是和美國爭霸的問題，台灣問題解決後，美國依舊可以在西太平洋海域存在。中國建造航母不是為了瞄準美國，也並不是要戰勝美國，而美國也無法打敗中國；隨着中國軍事現代化，中國軍力增長，中國才更有可能和平解決台灣問題。

我並不認為中美之間會因為台灣問題而直接開戰，兩個有核國家從沒有直接發生過戰爭，即便是當下的俄烏衝突，也只是代理人戰爭，無論是美國還是北約其它國家都沒有和俄羅斯直接開戰。

環球時報：您對南海局勢如何看，當下是否面臨很嚴峻的局面？

*鄭永年：*我對南海局態度更樂觀一些。近些年南海問題管控得不錯，中國和東盟國家繼續推進“南海行為準則”磋商。此外，南海仲裁案之後，中美在南海已經形成互動模式，美國要維護其所謂的“海上航行自由”，但實際上海上航行自由也是中國的利益，中國貿易80%多從南海經過，因此在南海的航行自由也是中國最大的利益。

中美對南海的認識分歧在於，對於中國來説，南海既是主權問題，也是歷史問題，而美國及其它西方國家簡單地認為這是一個法律問題。中國解決南海問題，也並不是把美國趕出西太平洋，中國已經表示，將在南海島礁設立國際公共產品的供給點，可以給過往的全世界商船服務。中國願意維護南海和平穩定，對於美國來説，美國介入南海事務的成本太高，如果要在南海發動戰爭，美國無法承受這種代價，雙方在南海問題是有共識的，也有共同利益，只是當前雙方沒有足夠的政治信任，隨着中美政治信任提供的建立，中美可以在南海管控好分歧。

同樣，俄烏衝突的爆發也讓南海相關國家學到很多，美國策劃的是一場“代理人戰爭”，自身躲在幕後並沒有參與戰爭，這一點南海相關國家看得清清楚楚，沒有哪個國家願意成為另一個烏克蘭。

環球時報：您之前表示，“越想躲避戰爭，就越可能發生戰爭，準備得越充分，反而越能避免戰爭”。對於中國而言，您認為需要在哪些方面做好準備？

*鄭永年：*這是中國古老傳統的軍事戰略，中國國防現代化越快，質量越高，越能實現和平。和平不是靠乞討得來的，只有具備追求和平、維持和平的能力才能實現和平。

這一點中國有深刻的歷史教訓，兩次鴉片戰爭的爆發，整個近代史就是受到西方帝國主義侵略的的恥辱之路，中國強大是為了和平，而不是為了學西方國家“國強必霸”。

環球時報：解放軍除了注重硬實力的建設，也一直在發展軟實力。外界也一直將香山論壇和新加坡的香格里拉對話會相提並論，認為這是中國在打造自己的發聲平台。您也多次參加在新加坡舉辦的香格里拉對話會和香山論壇專家視頻會議。對於解放軍如何更好在國際舞台發聲，您有哪些建議？

*鄭永年：*近些年，香山論壇國際影響力也越來越大，變化也很明顯。論壇初期，議題太過於聚焦中國，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有大國的責任，不僅要研究自身面臨問題，也要探討區域性、世界性問題，要超越香格里拉對話。香格里拉對話會主要是為了應對中國的崛起，每年議題都聚焦於中美的針鋒相對。香山論壇不應侷限於討論中美問題，還要關注全球問題。今年設置的議題都很不錯，未來我們還可以討論包括歐洲，非洲在內更廣泛的議題，吸引世界更多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