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偉文：馬斯克的腦機接口大冒險需慎行

路透社5日報道稱，因涉嫌違反《動物福利法》，馬斯克旗下的美國腦機接口公司Neuralink正遭到美國有關部門的調查。馬斯克之前曾宣稱，Neuralink公司正尋求獲得相關許可，希望很快在人身上測試大腦植入設備，並計劃在大約6個月內開展相關臨牀實驗。

Neuralink公司在過去兩年裏相繼直播展示了豬和猴的腦機接口植入物。在直播中，人們目睹了一隻名叫格特魯德的豬的即時神經信號，看到了植入腦機接口的猴子佩吉通過意識玩簡單的電子遊戲。馬斯克甚至誇口稱，計劃在自己的大腦中安裝Neuralink的腦機接口設備。

馬斯克的宣傳一貫以新奇和誇張吸引眼球，他對Neuralink的腦機接口創新前景的“炒作”可謂不遺餘力。對此，我們既要看到高強度創新和高調的商業化開發對於腦機接口創新潛力的催化效應，也要認識到其中不乏虛張聲勢的成分，還要看到這些精明的推廣策略對一些重要問題與爭議的掩蓋。

首先，馬斯克在腦機接口上押下重注，一個關鍵因素是數字技術的整體進步，讓他看到腦機接口在神經外科技術層面實現突破性商業創新的巨大潛力。馬斯克稱，通過在人的頭骨植入一個硬幣大小的腦機接口芯片，能幫助癱瘓、癲癇、腦損傷、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帕金森病、阿爾茨海默病的患者恢復肢體與運動功能，並使其聽覺、視覺和記憶等方面的問題得到恢復和緩解。

其次，要透過馬斯克的論述，看到背後的底層邏輯及其與真實世界的差距。

一方面，他認為物理定律決定了腦機接口的創新潛力。在11月14日印尼巴厘島舉行的工商界峯會上，馬斯克再次強調了他一貫主張的物理學第一性原理：唯一真正不可能的事情，是打破物理學定律；只要沒打破物理定律，一切皆有可能。因此，他認為，腦機接口的最初應用是恢復視力和運動能力，而只要最終不違揹物理定律，它不僅可以使人們的全身功能不受物理限制，而且能用大腦意念活動來控制外部設備。另一方面，馬斯克以後人類主義和未來主義的口吻宣稱，在將來面對人工智能超越人類的奇點挑戰時，人類可以藉助腦機接口在智能上與之抗衡。

對於前者，需要指出的是，腦機接口涉及的科學基礎遠非物理定律，尤其是在科學上對大腦、心靈、意識和認知機制的認識還遠遠不足的情況下，馬斯克在火箭和電動汽車等物質科技領域的成功未必能複製到腦機接口領域。對於後者，應該強調的是，當前神經和認知科學最基本的共識之一是，人的心靈和認知活動不只是與大腦相關，不能簡單地將其還原為大腦某些部分的活動。據此，馬斯克通過腦機接口讓人類連上人工智能而不懼超級機器智能的設想，在科學上恐怕還有太多需要探索的地方。

最後，基於上述對馬斯克腦機接口創新論述及其邏輯的認識，我們應該看到它們對一些不應忽視的重要問題與爭議的掩蓋。

一方面，相關研究者已經指出，腦機接口對研究中存在的倫理問題有很多爭議之處，應該對試驗動物福利、對受試者和志願者的保護及其知情同意權的維護等研究倫理予以足夠重視。

另一方面，要對腦機接口的未來挑戰有充分的預見，通過加強利益相關者的認知和行動實現對可能的科技倫理風險的可預期治理。一則，緩解老齡化導致人體功能衰退的確是社會重大需求，但我們必須在技術創新開發的同時，高度重視侵入式腦機接口可能導致的傷害和副作用，進而通過開發者、應用者、用户羣體和監管部門的協同，展開充分的調研、預見和綜合研判，嚴格制定可執行和可問責的安全標準。二則，要在大量開發和普遍應用之前，促使利益相關羣體對腦機接口可能涉及的神經數據和精神隱私等問題展開廣泛討論，制定相應的技術標準、法律規範和倫理原則，建立專門的監管、合規和倫理審查機制。三則，充分考慮到腦機接口應用對人體的特殊性，特別是從植入物對人體的影響、植入物的有效性及其維護、拆除和升級等方面涉及的相關責任問題入手，切實推動負責任的研究、創新和應用。

概言之，為了促使腦機接口的開發和應用在實現創新潛力的同時行穩致遠，應該立足整個技術社會系統的變遷，從創新的源頭和應用的全生命週期入手，通過利益相關者的認知和行動上的協同多元共治，努力實現敏捷治理和可預期的治理。（作者是中國社科院科學技術和社會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