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驚豔世界盃，摩洛哥的實力不只是足球

【環球時報駐埃及、西班牙、法國特派特約記者 黃培昭 巴潤石 姚蒙】“北非雄獅”摩洛哥隊在卡塔爾世界盃中戰績輝煌，先後擊敗歐洲勁旅比利時、西班牙、葡萄牙闖入四強，半決賽與“高盧雄雞”法國隊對陣。摩洛哥隊創造了世界盃足球史上非洲球隊和阿拉伯國家球隊的最佳成績。而在足球比賽背後，折射出摩洛哥和歐洲的碰撞與融合。歐洲地中海研究所網站近日刊文稱，應對非法移民、反恐合作、能源運輸、漁業協定、商貿往來這五大“關鍵點”讓摩洛哥成為西班牙、法國等歐洲國家外交政策的優先選項。正如埃及解放研究中心主任凱麥勒對《環球時報》記者所説：“無論比賽結果如何，摩洛哥已向世界完美展示了自身實力、國家形象和民族士氣，它已經成功了！”

“身在非洲，心在歐洲，根在亞洲”

《環球時報》駐埃及和法國記者都曾數次赴摩洛哥採訪或旅遊，“風景這邊獨好”是最直觀的感受。撒哈拉沙漠和地中海讓摩洛哥成為“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特殊國度。埃及孟菲斯旅行社這樣介紹摩洛哥：“北部的地中海，西部的大西洋，再加上阿特拉斯山脈和撒哈拉沙漠，讓有着美妙景色的摩洛哥成為一個萬花筒，成為一個無與倫比的旅遊目的地。”

特拉維夫中國文化中心主任石嶽文曾兩度在摩洛哥常駐，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摩洛哥是一個“身在非洲，心在歐洲，根在亞洲”的特殊國家。“摩洛哥”一詞在阿拉伯語中有“太陽落山處”之意。位於非洲西北端的摩洛哥東部和東南部接阿爾及利亞，南部為西撒哈拉。

摩洛哥地理位置重要，北隔直布羅陀海峽與西班牙相望，是扼地中海入大西洋的門户。從15世紀起，西方列強先後入侵摩洛哥。1912年3月30日，摩淪為法國的保護國。同年，法國同西班牙籤訂《馬德里條約》，摩北部地帶和南部伊夫尼等地劃為西班牙保護地。直到1956年，摩洛哥才獲得獨立。獨立後的摩洛哥受歐洲國家影響極深，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政治制度、日常生活、文化藝術等方面。摩洛哥是君主立憲制國家，但也實行多黨制，有兩院，有大選，允許示威、遊行，允許私營電視台、報紙等存在。因為親民，國王穆罕默德六世廣受摩洛哥民眾愛戴。在日常生活中，摩洛哥人的心態比較平和，務實是這個國家的一個主要特徵。

大多數摩洛哥人現在並不願意提及被歐洲殖民的歷史。一些摩洛哥人表示：“我們知道歷史，但卻不想延續仇恨。”不僅如此，摩洛哥人還很認同“歐化”，比如法國文化在這個北非國家很盛行，説法語、穿法國時裝、吃法國大餐是一種時尚，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摩洛哥人的包容心態。據石嶽文介紹，摩洛哥人願意到西班牙、法國、荷蘭、比利時工作，許多家庭有親戚在歐洲生活。摩允許雙重國籍，這次參加世界盃的摩洛哥球隊中就有不少隊員擁有歐洲國家的國籍。不僅如此，幾乎所有摩洛哥隊員都在法國、西班牙、比利時、英國、土耳其等歐洲大牌球隊踢球，所以有人戲説摩洛哥隊就是“法國二隊”。

“説摩洛哥根在亞洲，主要是指摩洛哥與亞洲的阿拉伯國家保持着密切聯繫。摩洛哥人口中，阿拉伯人約佔80%，柏柏爾人約佔20%。摩洛哥國王是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後裔，摩國內阿拉伯人的先輩也來自阿拉伯半島。”石嶽文説，從地緣政治角度講，摩洛哥既是非盟國家，又是阿盟國家。這種雙重疊加身份，讓摩洛哥隊擁有更多的支持者。在摩洛哥隊歷史性闖入四強之後，沙特王儲、約旦國王以及阿聯酋、伊拉克、黎巴嫩等國領導人都向摩洛哥國王發去賀電。卡塔爾埃米爾塔米姆觀看比賽時舉着摩洛哥國旗，摩洛哥隊員慶祝勝利時也同時披上摩洛哥和卡塔爾的國旗。摩洛哥同海灣產油國關係尤為密切，這是因為海灣國家是摩外援和能源的重要來源。

和法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法國媒體看來，法摩兩隊爭奪決賽權之戰的意義遠遠超出足球本身，其背後還有兩國之間的恩恩怨怨。摩法兩隊挺進四強後，雙方球迷湧上巴黎街頭慶祝，引發騷亂。在法國CNEWS電視台13日的專題節目中，幾位法國媒體大佬不約而同地談起摩洛哥移民在法國社會中的負面表現。有的人甚至擔心，“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不同人種在法國出現衝突的複雜局面將帶來事實上的內戰風險”。一位受訪者還在法國BFM電視台的節目中發問：“他們在摩洛哥本國不敢鬧事，但在法國就鬧事？這又是為什麼？”

《環球時報》駐法國記者認識很多同時擁有摩洛哥、法國雙重國籍的朋友，他們對這些指責有不同的看法。伊斯瑪儀是一位成功躋身法國富豪階層的摩洛哥裔，談到球迷鬧事和在一些社會治安事件中有摩洛哥裔的現象，他告訴記者：“我們不應該把在法國鬧事的摩洛哥球迷當‘外人’看待，他們中的一些人處於社會底層，與法國其他貧困階層一樣在掙扎。我們看問題應少一點種族差異、文化差異，多一點社會階層差異的視角。”

實際上，在國際政治與全球戰略層面，法國很重視保持自身在曾殖民統治過的北非地區的影響力。法國一直是摩洛哥重要的合作伙伴，無論是經濟、貿易、投資還是文化交流與旅遊往來，兩國一直有着非常緊密的聯繫。法國《快訊》週刊文章稱，摩洛哥是法國開發署援助資金投放的最大受益國，同時也是歐盟各種扶持政策的受益方。在文化交流領域，法國在摩有45家海外教育機構與12家文化機構。摩洛哥赴法留學生人數佔法國外國留學生首位，每年約4.5萬人。摩洛哥除了是法國人主要的旅遊目的國，還吸引了很多法國人來定居。特別是一些法國老人喜歡在物價低又充滿陽光的摩洛哥居住。2007年希拉剋卸任法國總統時，就表示要到摩洛哥過“退休生活”。摩洛哥房地產開發商每次推出新項目，都會到法國做宣傳。這些旅遊、定居的法國人每年給摩帶來極大的經濟收益。摩洛哥油氣資源短缺，磷酸鹽出口、旅遊業、僑匯是其經濟主要支柱。來自法國的僑匯每年達到23億歐元，佔摩洛哥僑匯來源的36%。法國和摩洛哥兩國軍事關係也十分密切，摩軍裝備大部分由法國提供。

由此可見，法國與摩洛哥的關係確實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雙方之間的摩擦也無法避免。自“9·11事件”以來，關於北非穆斯林移民的融入問題、反恐問題以及治安問題均是法國媒體與公眾輿論關注的焦點。法國國家統計和經濟研究所的數據顯示，法國有近150萬摩洛哥移民與移民後裔，他們是僅次於阿爾及利亞移民的第二大外國移民羣體。去年9月，由於摩洛哥拒絕接受被法國驅逐的摩洛哥非法移民，法國決定將發給摩洛哥人的來法簽證數量減半。這一措施激起摩洛哥方面的強烈不滿，認為法國使用“簽證武器”傷害了“摩洛哥人的尊嚴”。法國《世界報》去年7月還報道説，總統馬克龍的手機可能在2019年就已成為摩洛哥情報部門通過以色列“飛馬”惡意軟件監控的對象。對此，摩方否認相關指控。

法國《快訊》週刊呼籲法摩雙方要從新的高度建立更為緊密的雙邊關係，而此次兩國足球隊會師半決賽也成為一個外交契機。馬克龍不僅誇獎“法國隊太棒了，將進軍到最後”，還同時致意摩洛哥隊：“我們為你們的歷史性勝利而歡呼。”為表示對兩隊的支持和見證兩國友誼，馬克龍決定到卡塔爾現場觀看比賽。

是西班牙“必不可少的夥伴”

摩洛哥不僅是“北非花園”，也常被稱為“歐洲的後花園”。西班牙在摩洛哥境內有休達和梅利利亞兩塊飛地。據西班牙《20分鐘》日報網站報道，歐洲對非洲西北部的殖民統治給當地留下了領土爭端。1963年摩洛哥與阿爾及利亞曾因邊界爭端發生武裝衝突。在西撒哈拉問題上兩國更是交鋒不斷，多次發生外交危機。西班牙在西撒哈拉問題上原本採取中立立場，但今年3月起，西班牙宣佈支持摩洛哥。阿方認為，西班牙此舉違背其法律、道德和政治義務，導致整個地區局勢惡化。

西班牙《世界報》今年3月刊文稱，摩洛哥是“地緣遊戲”的高手。西班牙外交與合作部2014年10月發佈的《外交行動戰略》，將摩洛哥視為“必不可少的夥伴”，兩國的共同目標定為“繼續編織密切的相互關係和利益網”，以緩衝偶爾的分歧。分析人士認為，西班牙對摩洛哥的現代化非常感興趣，原因有很多。其中值得強調的是，必須有一個穩定的南部鄰國，與之發展各種互利關係，共同遏制恐怖主義等威脅。總之，有摩洛哥這樣的重要盟友，可以幫助西班牙實現其在馬格里布地區的利益。

西班牙一直與摩洛哥開展合作，共同打擊偷渡、非法移民和販運人口等活動。去年5月，約8000名非法移民從摩洛哥進入休達，造成近年來西班牙最嚴重的移民危機，無奈之下，西班牙只能動用軍隊遣返非法移民。在能源領域，摩洛哥與西班牙可以説誰也離不開誰。西班牙從阿爾及利亞進口的天然氣要依靠馬格里布-歐洲天然氣管道運輸，該管道經過摩洛哥領土。為此，西班牙向摩提供約8億立方米的天然氣，以滿足摩洛哥的部分能源需求，同時每年支付約2億歐元的費用。此外，摩洛哥近20%的電力供應也來自西班牙。

摩洛哥的“第三條道路”

阿拉伯媒體對摩洛哥的看法都比較正面、積極，對摩洛哥領導人的評價是“穩健成熟，善於應變和革新”。摩洛哥國內政治穩定，在國際事務中相對低調、更專注於自身的發展。2011年，多個阿拉伯國家受“阿拉伯之春”的衝擊，摩洛哥的局勢卻相對平靜。許多觀察家據此認為，阿拉伯國家在“革命與動亂”之外，可以有穩定與改革並存的“第三條道路”。提到摩洛哥與法國的關係，中東媒體也表示，摩洛哥不像阿爾及利亞，後者對曾經的殖民統治者還有着較強的反對情緒。

摩洛哥與美國關係也非同一般。美國在摩建有戰略油庫，為美第六艦隊提供補給。美國還在摩北部城市丹吉爾建有本土之外最大的“美國之音”轉播站。2004年，美國給予摩非北約成員主要盟國地位。

摩洛哥和中國的關係則更為久遠和深入。摩洛哥中國友好交流協會會長哈利勒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説，從世界地圖上看，摩洛哥和中國分別位於“一帶一路”兩端，但千山萬水並沒有隔絕兩國之間的友好交往。14世紀阿拉伯著名的旅行家、摩洛哥人伊本·白圖泰就曾克服重重困難遠赴中國，記錄下他在中國的所見所聞，並對中國的社會、習俗和文化大加讚賞，他所著的《伊本·白圖泰遊記》讓更多的阿拉伯人瞭解了中國。同樣，三毛的作品也讓很多中國讀者對摩洛哥有了更多的認識。    

法國《觀點報》評論説，摩洛哥的獨特吸引力及其地緣優勢使其成為中國共建“一帶一路”倡議中的重要國家。除了經貿往來，摩洛哥還對中國遊客免籤，疫情期間，兩國也在疫苗領域展開合作。總部設在巴黎的《非洲青年》雜誌最近也刊文稱，“無人機、防空導彈等中國生產的軍事裝備正在吸引摩洛哥買家，而此前該國武器裝備主要來自歐美國家”。

在石嶽文看來，社會穩定的摩洛哥能與絕大多數非盟、阿盟國家“親如一家”，並與中國、法國、美國等大國保持良好關係，為其經濟發展提供了重要保障，這讓只擁有3600萬人口的摩洛哥經濟總量能在非洲排名第五。隨着世界盃帶來的空前影響，摩洛哥還將進一步享受穩定和足球帶來的“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