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正在崩盤，人們深有體會"我一整天都胃裏翻江倒海"——《華爾街日報》

上一次託德·瓊斯在客户聲音中聽到這種恐慌，還是2008年全球金融體系瀕臨崩潰之時。

這位亞特蘭大投資諮詢公司Gratus Capital的首席投資官，如今又接到了類似的電話。本月兩位退休客户要求他將投資組合全部轉為現金。瓊斯説服他們保持原定策略，表示投資者實現目標的最佳方式，是在市場最終反彈時仍身處其中。

“那些人當時情緒非常糟糕，“43歲的瓊斯説，“他們對人生目標、夢想和維持現有生活方式充滿焦慮。”

隨着投資者再次擔憂美國可能陷入衰退，股票、債券等資產今年遭受重創。上週五，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連續第八週下跌，創下1932年以來最長連跌紀錄。標普500指數則徘徊在熊市邊緣。

家庭們日復一日看着他們用於首付、大學學費或退休金的投資不斷縮水。本週，沃爾瑪和塔吉特等大型零售商在財報顯示疫情消費熱潮結束後，股價創下數十年來最大跌幅。

市場動盪已嚇得企業巨頭不敢上市。在硅谷，數十億美元估值的夢想被裁員潮和投資者退縮的現實所取代。

股價受到幾乎每個週期都會出現的力量衝擊，如利率上升和增長放緩。還有一些特殊因素，包括在數十年的低迷後通脹迅速回升、中國經濟搖擺不定以及震撼大宗商品市場的烏克蘭戰爭。

美聯儲今年已兩次加息，並計劃繼續加息以抑制通脹，但這讓投資者擔心經濟放緩會過快或幅度過大。

對投資者來説，似乎無處可避風港。儘管絕大多數個人投資者保持穩定，但部分原因是傳統替代品並未提供太多緩解。債券通常是股市下跌時的避風港，但同樣遭受重創。被標榜為傳統股票對沖的加密貨幣市場也在下跌。

對於23歲的舊金山審計師Michael Hwang來説，市場暴跌意味着他可能最終需要貸款攻讀MBA。他一直希望最終重返校園時能用積蓄支付學費。

對於80歲的波士頓退休科研人員Arthur McCaffrey而言，這意味着他懷疑自己能否活着看到投資回本。

資產管理巨頭貝萊德固定收益部門主管Rick Rieder將金融市場現狀比作五級颶風。這位從業三十年的資深債券交易員表示，劇烈的價格波動是他前所未見的。

裏克·裏德表示，許多引發市場動盪的因素超出了美聯儲的控制範圍。圖片來源：阿爾方索·杜蘭/華爾街日報"我一整天都感到心神不寧，“他説，“不確定性的暗流如此之多，我們至少需要數週甚至數月才能理清頭緒。”

裏德指出，投資者已習慣美聯儲出手穩定市場，但當前衝擊股票、債券、外匯和大宗商品的諸多動能並非央行所能掌控：“美聯儲無法解決玉米或化肥供應短缺問題，也不能將天然氣輸送到歐洲。他們更無法憑空變出足夠的住房庫存。”

此番暴跌與2020-2021年股市飆升形成鮮明對比。當時政府為遏制經濟下滑採取的超低利率和貨幣寬鬆政策，推動股指屢創新高。部分投資者認為市場早該回調，而一旦調整開始，修復將異常艱難。

“美聯儲做得過火了，通脹已成噩夢，房地產市場即將崩盤，“去年清空退休賬户中多隻個股的梅麗莎·費爾斯通表示。圖片來源：費爾斯通44歲的能源市場經濟學家梅麗莎·費爾斯通已拋售大部分個股，轉而買入做空標普500指數的基金押注下跌。她表示：“美聯儲政策矯枉過正，通脹形勢駭人，房地產泡沫即將破裂。”

70歲的小説家兼退休出版業高管基思·尤科姆去年將三分之一的積蓄轉入了貨幣市場基金。尤科姆先生並不樂意持有如此多現金，尤其是在通脹侵蝕其價值的情況下，但他認為幾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去年10月股市仍創新高時，克雷格·巴特爾斯將其401(k)和個人退休賬户的大部分儲蓄轉投貨幣市場基金。不久後他拋售了加密貨幣持倉，並通過經紀賬户開始做空住宅建築類股票和特斯拉公司。

這位46歲的印第安納州錫安斯維爾房地產經紀人從遙遠的歷史中尋找建議，閲讀了瑞·達利歐關於經濟史的新書和阿德里安·戈茲沃西的《羅馬如何滅亡：超級大國的隕落》。

“這聽起來就像現在的我們，“他想。

他20歲的兒子——一名大學生——曾告訴他正在通過Robinhood賬户交易幾千美元。對巴特爾斯先生而言，這似乎是清算日即將來臨的又一徵兆。

二十多年前，他自己也曾是個大學生日內交易者。他説自己做得不錯，但認識許多"盲目投資互聯網股票卻不知所為"的人。90年代末的互聯網泡沫很快破滅。如今，巴特爾斯先生很慶幸當時及時轉向。“我認為我們離底部還很遠，“他説。

“我認為我們離底部還很遠，“印第安納州房地產經紀人克雷格·巴特爾斯説。照片：安娜·鮑威爾·丹頓為《華爾街日報》拍攝唐·麥克勞德曾是曼哈頓一家律師事務所的研究經理，四年前在市場行情強勁時退休。他幾乎每天都欣喜地查看自己的401(k)賬户。

當一月份股市開始轉向時，他出於恐懼繼續每日查看，直到虧損變得過於嚴重。到五月初，他的退休賬户在五個月內下跌了25%。

麥克勞德先生希望美國不會重蹈1970年代"滯脹"的覆轍。“當你指望用畢生積蓄度過晚年，卻發現它開始縮水時，會感到無助，“他説，“我不想在66歲時重返職場。”

蘇珊·瓦格納是近期退休人員，2020年與妻子從芝加哥搬到新墨西哥州的里奧蘭喬，本月她們將所有退休資金撤出了市場。

“那種焦慮真的讓我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擔心還會損失多少，“瓦格納女士説。她的妻子曾是放射科醫生，起初猶豫但最終同意了。“這太讓人神經緊張了，我對此非常情緒化，“瓦格納女士表示，“發生的這一切讓我非常沮喪。”

明尼阿波利斯財富增強集團首席投資官吉姆·卡恩表示，他的客户現在比2008年金融危機時更加緊張。客户們最常問的問題是：“我該把錢放在哪裏才能停止資產縮水？”

基思·約克姆表示，他能理解其他退休人士對市場下跌感到不安的心情。圖片來源：丹尼斯·約克姆卡恩先生説，去年在市場最狂熱的日子裏，該公司為客户舉辦了網絡研討會，警告不要大量買入科技股和Peloton等疫情期間的熱門股票。最近的網絡研討會則換了主題：不要恐慌。

該公司正在關注大宗商品和市政債券，大宗商品往往能抵禦通脹，而且烏克蘭戰爭給其帶來了提振；卡恩説，市政債券也開始顯得有吸引力。

近年來飆升的科技股，如Facebook母公司Meta Platforms Inc.和Netflix Inc.，受到的打擊尤其嚴重。令人沮喪的業績或黯淡的前景重創了科技股，並在痛苦時刻拖累了大盤。

富達投資藍籌成長基金的基金經理索努·卡拉説，糟糕的日子太多了，它們都開始模糊不清了。

2月初，卡拉坐在波士頓郊區的家庭辦公室裏，當時Meta令人失望的業績震驚了華爾街。當他看到該股在盤後交易中下跌時，他對自己沒有注意到早期的警告信號感到憤怒。

“你感到非常痛苦，並開始質疑：‘我本可以採取哪些不同的做法？’”他説。“但覆水難收。你必須向前看。”

當時，他認為Meta的問題是個例，並不是成長股普遍遭拋售的信號。後來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導致能源價格上漲，才出現了成長股普遍遭拋售的情況。“石油滲透到一切領域，”他説。

週三清晨，斯米德資本管理公司投資組合經理科爾·斯米德在鳳凰城早早醒來。佔斯米德價值基金約5%持倉的塔吉特百貨即將公佈財報，其股價在盤前交易中已下跌兩位數。斯米德先生穿上西裝前往辦公室。

當天上午，塔吉特股價較週二收盤價跌幅達25%。斯米德認為盯着屏幕看第五大持倉股自由落體毫無意義，便拿起一本講述銀礦大亨、報業巨頭威廉·倫道夫·赫斯特之父喬治·赫斯特的傳記。“我想那天他能教給我的東西比市場更多。“他説道。

傳統投資智慧認為股市長期呈上漲趨勢。無數投資者在金融危機後十年牛市中堅守陣地實現財富增值，那些在2020年初股災中堅持持有的人，幾周後便迎來股市反彈的獎賞。

但對部分市場參與者而言，今年跌勢截然不同。2020年推動經濟V型復甦的強力刺激政策已基本退場，取而代之的是控通脹措施。儘管關於經濟衰退的爭論尚無定論，但美國已進入增長放緩階段已成共識。

80歲的研究科學家麥卡弗裏先生近期開始設置蘋果公司股價低於特定水平時自動買入。但目睹心儀科技股蘋果價持續縮水仍令人沮喪——該股今年已下跌23%。

“對我這個年齡段的人來説，情況正在惡化，”麥卡弗裏先生説，“僅僅因為我們沒有時間等待它恢復。”

要讓凱文·蘭迪斯這樣的基金經理動搖並不容易，他的科技主題基金曾在2000年代初的科技泡沫破裂中遭受重創。但當Netflix在四月公佈令人失望的季度業績時，坐在家中辦公室、俯瞰着聖何塞郊區寧靜後院的蘭迪斯先生，感覺像是遭遇了一場地震。

蘭迪斯先生的擔憂不無道理：另一家流媒體公司Roku在三月底佔他科技基金持倉的14%。他表示儘管Roku股價今年已暴跌近60%，但自己仍未拋售任何股份。

“這次與以往決定性的不同在於，上次我還能摔門離開辦公室回家，”他説，“而這次我在家辦公，根本無處可逃。”

本文由Angel Au-Yeung、Hardika Singh、Julia-Ambra Verlaine、Corrie Driebusch、Orla McCaffrey、Matt Grossman、Heather Gillers、Liz Hoffman、Charley Grant、Akane Otani和Veronica Dagher共同撰寫。

致信賈斯汀·貝爾：[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5月21日印刷版，標題為《市場暴跌重創積蓄 焦慮投資者感受切膚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