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夢想家》樂評:爵士樂界的變色龍比爾·弗瑞賽爾 - 《華爾街日報》
Larry Blumenfeld
比爾·弗裏塞爾於2015年。圖片來源:莫妮卡·弗裏塞爾一種圓潤且略帶高音的基調,被泛音的光暈所環繞,連同其他聲音——邊緣模糊或透明、拉長或截斷、柔和或尖鋭——勾勒出旋律的片段。它們形成鋸齒狀的線條,或輕柔地繞成圓圈。對於吉他手比爾·弗裏塞爾來説,這構成了一種獨特的語言,如今已為跨越流派和時代的聽眾所熟悉。
現年71歲的弗裏塞爾是爵士吉他領域的巨擘,他之所以能獲得這一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避開了對爵士樂的嚴格定義,並打破了人們對吉他音色的期待。他擁有41張個人專輯,並參與了300多張專輯的錄製,逐步建立了自己的聲譽,從外圍走向主流。然後他又迴歸邊緣,走得足夠遠,以至於被稱為新“美式音樂”的大師。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音色和手法如此一貫且具有掌控力,他可能會被視為一個善變者。
弗裏塞爾從民謠中既能榨取出複雜的音樂內涵,又能表達直白的情感;他能在失真音效中狂飆突進,也能以最深刻的爵士感搖擺,有時在一首作品中,聽起來就像在篝火旁放鬆一般。他的音樂奇妙而古怪,邏輯嚴密,常常帶有幽默感,且沒有一個多餘的音符。在不同的情境中聆聽他,彷彿他在編織一首貫穿始終的隱秘之歌。他的演奏即使沒有他人伴奏也顯得完整,但他同時也是現代音樂中最偉大的合作者之一。
《比爾·弗瑞塞爾,美麗的夢想家:改變美國音樂之聲的吉他手》試圖解開這位神秘音樂人的謎團。“人人都愛比爾·弗瑞塞爾”,傳記作者菲利普·沃森寫道,“這本書將告訴你原因”。這部作品的創作動力源自大多數優秀音樂寫作的共同驅動力——痴迷。沃森先生約四十年前初次聆聽弗瑞塞爾的演奏後,便深深着迷。作為倫敦雜誌撰稿人與編輯,他以報道9·11恐怖襲擊和切爾諾貝利災難對兒童影響等重大題材的嚴謹態度投入創作。他的文字在奔放激情與冷靜研究間取得的平衡,堪比弗瑞塞爾演奏中聲響與靜默的精妙把控。雖不及弗瑞塞爾的簡潔風格——這四百餘頁內容本可更精煉——但引人入勝的敍述揭示了藝術真諦。
在沃森早期採訪中,這位吉他手曾問:“但你能寫些什麼呢?…我的生活沒有衝突糾葛,過去三十五年始終與同一位妻子相守”。弗瑞塞爾所言不虛。這個故事毫無醜聞痕跡,沒有大起大落,只有一位"堅持與樂隊成員平分演出酬勞"的音樂家,而非自負的明星。
面對這種平和特質,沃森着力刻畫弗瑞塞爾性格中與其音樂相映成趣的矛盾:一個在丹佛長大、“終日與自我封閉抗爭"的羞怯男孩,如何能在觀眾面前演奏恢弘樂章;據某位貝斯手形容,這個"怯懦得像是被鹿羣養大"的年輕人,如何在紐約音樂圈確立地位。對眾多吉他手而言的偶像弗瑞塞爾,在樂評人約瑟夫·胡珀眼中卻是"對吉他傳統中陽剛英雄主義的徹底顛覆”。曾為弗瑞塞爾在Nonesuch唱片公司打開知名度的製作人哈爾·威爾納指出,其音樂歡快表象下始終湧動着暗流——“比爾的音樂裏永遠摻雜着黑暗”,“那是他的精神故鄉”。
任何關於吉他手的書籍都會追溯其樂器的傳承脈絡。本書從弗裏塞爾幼年用硬紙板和橡皮筋自制的第一把吉他講起,其中包括他的首位重要導師戴爾·布魯寧贈予的定製款Gibson ES-175。沃森先生細緻描繪了人與樂器間啓示性的共鳴:音量與延遲效果踏板"開啓了一個全新世界";恰到好處地彎曲搖晃琴頸的動作,被形容為"如同用手指輕觸轉動的黑膠唱片邊緣"。弗裏塞爾雖不追求炫技式速彈,但其精湛技藝仍令人矚目。同為吉他手的馬克·裏博曾驚歎:“他如何能讓吉他音符像小提琴或號角般持續增強,而非如他人琴絃上的音符逐漸消逝。”
書中不乏發人深省的智慧時刻:曾與弗裏塞爾亦師亦友的偉大吉他手吉姆·霍爾,從最初被模仿的對象轉變為告誡他"尋找真我"的引路人;另一位早期導師——顫音琴演奏家加里·伯頓,對主修單簧管的大學生弗裏塞爾直言:“若選擇一件樂器,就必須全心投入”。傳記作者所稱的"有序的機緣"始終指引着弗裏塞爾的職業生涯:1980年,他剛從圖書館借出保羅·莫蒂安的唱片,就接到這位偉大鼓手(已故)的電話,由此開啓了跨越三十餘年的合作。
沃森偶爾會堆砌過多讚美性形容詞,但其敍述仍兼具精準與風格。他將"莫蒂安與曼哈頓比作天作之合:市井智慧、妙語連珠、浪漫而堅韌"。1970年代則是爵士樂"破碎與創意迸發並存的迷人十年"。在探討弗裏塞爾是否演奏爵士樂時,作者展現出敏鋭洞察。鋼琴家傑森·莫蘭認為:“強調比爾演奏爵士很重要,因他深刻理解這種音樂對我們文化及其自身文化的意義”。而埃爾維斯·科斯特洛則巧妙提出不同見解:“比爾·弗裏塞爾始終是美國民謠音樂人…他融匯了所有美國民眾創造的音樂”。書中11個"對位"章節——作者與音樂家品評弗裏塞爾錄音的插敍——雖打斷敍事流卻常迸發真知灼見。愛爾蘭傳統音樂家馬丁·海耶斯如此界定弗裏塞爾的藝術疆域:“美國音樂故事堪稱奇蹟,二十世紀湧現如此多音樂流派,沒有國家能在短時間內創造如此豐富的風格。比爾似乎能自由徜徉其間,讓多元元素和諧共生,且毫無炫技之嫌,一切恰到好處。”
有一次,弗里斯爾先生和裏伯特討論到不同音樂傳統間的界限變得模糊的時刻——比如弗里斯爾先生所説的,藍草音樂之父比爾·門羅"有那麼十秒鐘",聽起來就像杜克·艾靈頓。
“當你深入這種音樂時,你尋找的是不是就是這種邊界融合的瞬間?“裏伯特先生問道。
“是的,那種超越了唱片公司、作家或事後分析一切並將其分類的人強加給我們的東西。音樂家在演奏時不會這樣做;那些東西總是後來才出現的。”
在這裏,雖然沃森先生做了大量分析和分類工作,但他仍然花時間並用心研究之前的東西。這就是比爾·弗里斯爾所在的地方。
布盧門菲爾德先生定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關於爵士樂和非洲-拉丁音樂的文章。
刊登於2022年5月21日印刷版,標題為《彎曲爵士吉他的琴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