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峯1922》評論:雲端邊疆——《華爾街日報》
Michael O’Donnell
約翰·諾埃爾在拍攝1922年3月珠穆朗瑪峯攀登過程。圖片來源:J.B. 諾埃爾/英國皇家地理學會/蓋蒂圖片社珠穆朗瑪峯已成為人滿為患的遊樂場,想要真正體驗這座山峯或許只能穿越回過去。如今峯頂遍佈垃圾、空氧氣瓶甚至人類遺骸,每年春季仍有數百人支付約5萬美元費用嘗試登頂。擁擠隨之帶來悲劇——2014年雪崩奪走16名夏爾巴人生命,2015年地震導致約24名登山者遇難。正如喬恩·克拉考爾在《進入空氣稀薄地帶》中描述1996年珠峯災難(造成8人死亡)時寫道,這些傷亡已淪為"司空見慣的常態"。
英國登山歷史學家米克·科恩弗裏在《1922年珠峯》中回溯了登山起源。這部作品生動記錄了百年前人類首次衝頂嘗試,細節豐富且極具可讀性。在那個年代,登山隊需自建大本營,依靠測繪技術確認目標山峯。喜馬拉雅山脈是未知疆域,科恩弗裏傳神刻畫出探險者面對巍峨羣山的敬畏。當隊伍中最著名的喬治·馬洛裏透過雲隙初見珠峯時,他形容那是"從地球頜骨突起的巨大白色獠牙"。
這次遠征發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正值南北極探險熱潮。作為"純英國血統"的探險隊,它由英國皇家地理學會和阿爾卑斯俱樂部聯合發起。濃郁的英國特色既源於當時帝國無止境的征服欲,也因必須通過英屬印度進入山區。當達賴喇嘛批准從西藏北坡接近珠峯時,探險計劃迎來關鍵轉折(如今儘管中國修建了新公路,多數登山者仍選擇從南坡尼泊爾入境)。
阿爾卑斯俱樂部組建了登山隊。女性申請者被無情嘲笑並拒之門外。體檢淘汰了體質不適合遠征的人,比如一名"嚴重缺牙"的男子。資金來自捐款——威爾士親王捐贈了50英鎊——以及出售探險故事的報紙版權。物資儲備包括罐頭意麪、愛爾蘭燉菜、鵝肝醬鵪鶉、甲魚湯、果醬、薄荷蛋糕、兩萬多支香煙和大量香檳。
科恩弗裏先生記錄下隨後的兩次行動:1921年的勘測任務與次年的正式攀登。馬洛裏是唯一參與兩次行動的成員,也是公認最傑出的登山家,但經過幾代人神話渲染後,本書對他進行了祛魅式刻畫。這位前軍人和教師被描述為粗心、狹隘、偏執、虛榮、抗拒技術,最糟糕的是對西藏美麗的風土無動於衷。但作者也公允展現了馬洛裏的雄辯與英勇,比如在墜落時用冰斧迅速自救,此舉可能挽救了多名隊員性命。
勘測隊需要測繪山形並尋找攀登路線。他們穿越西藏腹地的"沙丘、泥灘和城牆環繞的城鎮",造訪寺院並拍攝照片。“如今珠峯是世界上測繪最完善的山峯,“科恩弗裏寫道,其冰川地貌(昆布冰瀑、希拉里台階)對登山愛好者耳熟能詳,“但1921年的英國隊對這些一無所知。“最終他們規劃出可行路線,抵達約2.3萬英尺高的北坳時,稀薄空氣與狂風迫使隊伍撤退。“最後我們狼狽不堪,“馬洛裏寫道,“根本不配出現在任何山脊上。”
一個世紀前,人們對高海拔的影響知之甚少。然而1922年登山隊中的澳大利亞化學講師喬治·芬奇卻清醒認識到其危險性。面對馬洛裏等人將氧氣瓶斥為"該死的異端"的反對聲浪,芬奇力排眾議推動攜帶氧氣設備。這位自信孤僻的學者骨子裏並非英國人——他與馬洛裏彼此厭惡。但正如科恩弗雷先生所推崇的,芬奇用實力證明了自己是善於解決問題的前瞻者。當其他隊員裹着寒酸的羊毛圍巾和馬甲時,他身着羽絨服招致嘲笑;用蕭伯納的話説,這支隊伍活像"遭遇暴風雪的康尼馬拉野餐會”。
1922年隊伍進行了三次衝頂嘗試:馬洛裏領導首次,芬奇帶隊第二次,第三次則是聯合行動。傳奇人物查爾斯·布魯斯在基地運籌帷幄(“速匯一千鎊來"他給倫敦去信時乾脆利落地要求追加資金)。馬洛裏小組遭遇惡劣天氣,在沒有氧氣和冰爪的情況下攀登;芬奇則藉助氧氣設備推進至27,300英尺高度,但為照顧體力不支的同伴選擇折返。第三次嘗試成了自負與競爭的犧牲品——雪崩奪走七名夏爾巴人性命後被迫終止。儘管這些背夫很快展現出適應低氧環境的卓越攀登能力,隊員們仍以居高臨下的態度對待他們。當隊伍帶着未竟之功返回英國時,失敗的陰雲始終揮之不去。
科恩弗雷先生以精準筆觸重現這段被遺忘的歷史時,更揭示了1922年遠征對現代登山理念的諸多預見。如同珠峯故事的常見結局,這次探險以悲劇收場。關於氧氣瓶的爭論延續至今,折射出大規模圍攻式登山與當下盛行的"輕快"阿爾卑斯式攀登之間的深刻分歧。而登山者之間爭強鬥勝的雄性角力,至今仍是熟悉的情節。
然而,偉大的馬洛裏是否最終戰勝了他的宿敵芬奇,這取決於不同的視角。據信馬洛裏在1924年再次攀登珠穆朗瑪峯時達到了更高的高度。但他在山上遇難,而芬奇則安逸地活到了82歲。
奧唐納先生是芝加哥地區的一名律師,為《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大西洋月刊》和《經濟學人》撰寫書評。
本文刊登於2022年5月28日的印刷版,標題為《雲端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