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東正教強援助力鞏固俄羅斯對戰爭的支持——《華爾街日報》

四月初的一個週日，俄羅斯東正教會領袖站在莫斯科郊外俄羅斯武裝力量大教堂內，發表支持普京總統戰爭的佈道。當天西方領導人正譴責俄軍在布恰屠殺烏克蘭平民的報道。

“是我們粉碎了法西斯主義的脊樑，若非俄羅斯，法西斯早已征服世界，“基里爾牧首説道。在這座紀念蘇聯二戰戰勝納粹侵略者的宏偉建築裏，身着軍裝的俄軍士兵列隊兩側。“今日上帝亦將庇佑我們。”

自2月24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作為普京重要盟友的基里爾牧首，將俄羅斯東正教會的道德權威完全置於總統身後——在這個63%人口信奉東正教的國家，此舉為普京提供了關鍵支持。

通過東正教專屬電視頻道和YouTube播出的佈道中，這位自2009年執掌教會的75歲牧首將戰爭描繪成對抗西方的聖戰，以捍衞他所謂的"俄羅斯世界”——將包括烏克蘭在內的東斯拉夫土地納入莫斯科的精神與政治版圖。這一自2012年起被牧首狂熱推崇的理念，正是普京諸多言論的潛在基調。

在基里爾牧首領導下，俄羅斯東正教會已成為總統民族主義思想的主要傳播者。曾與牧首共事、擔任教會月刊編輯的謝爾蓋·恰普寧（現為批評者）表示，該教會與國有電視台及俄氣等大型企業一樣，都是政權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他稱高階神職人員是"腐敗的普京主義精英階層的一部分”，“看到這種與國家結盟的關係使教會變得順從且喪失道德，實在令人痛心。”

在普京下令入侵烏克蘭的軍隊攻勢受挫、數千士兵陣亡之際，基里爾牧首的支持可能成為普京獲取合法性的關鍵因素——這些戰況動搖了俄羅斯官方精心構建的電視敍事中關於俄軍戰無不勝的神話，而這種敍事此前確保了國內民眾對戰爭的廣泛支持。

在俄羅斯境外，牧首對普京的忠誠加劇了擁有約2.2億信徒的東正教大公教會內部的分裂。面對批評，他反而變本加厲。5月8日重返武裝力量大教堂時，他再次發表佈道演説，駁斥關於其言論 militaristic 的指控是無稽之談，並呼籲俄羅斯人"凝聚我們全部的精神與物質力量，讓任何人都不敢侵犯我們神聖的祖國疆域"。

歐盟官員本月表示，由於基里爾牧首作為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主要支持者所扮演的角色，歐盟正考慮對其施加制裁，可能包括資產凍結和旅行禁令。

基里爾牧首將俄羅斯東正教會的道德權威置於普京身後。圖片來源：alexander nemenov/AFP/Getty Images宗主教基里爾的發言人弗拉基米爾·列戈伊達駁斥了關於教會過度政治化的指控。他在書面評論中表示：“我們經常聽到這種説法，這純粹是因為批評者不滿教會沒有成為（政治）反對派手中的工具。“他指出，教會與國家的合作反映了社會的要求。

今年三月，宗主教將聖母瑪利亞的聖物贈予遭歐美製裁的俄羅斯國民近衞軍司令，稱希望聖物能激勵年輕士兵保衞祖國。在近期一次演講中，他效仿普京總統的論調，指控西方威脅要對禁止同性戀遊行或拒絕認同自由主義價值觀的國家實施種族滅絕。

4月24日東正教復活節期間，普京總統出席了基里爾宗主在莫斯科基督救世主大教堂主持的彌撒。在年度復活節致辭中，總統親自感謝這位宗教領袖"與國家發展富有成效的合作"並"致力於加強人民團結與相互理解”。

宗主教基里爾本名弗拉基米爾·貢佳耶夫，多位教會歷史學家普遍認為其曾效力於克格勃——普京總統本人也曾供職於此。列戈伊達否認了這些指控。

在宗主教領導下，教會支持普京收復蘇聯時期領土影響力的行動，包括2014年從烏克蘭吞併的克里米亞半島，以及同年親俄分裂勢力控制的烏東地區。

俄羅斯東正教神職人員經常在正統電視頻道播送親克里姆林宮的佈道。最近在沙皇格勒頻道的一次露面中，出生於烏克蘭的安德烈·特卡喬夫神父將反對軍事衝突等同於企圖推翻俄羅斯國家。“和平主義比戰爭更危險，“他説。

國家支持的民意調查機構FOM在4月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66%的俄羅斯人信任東正教會，54%的人個人信任基里爾宗主教。調查顯示，超過一半的人口支持普京先生所説的烏克蘭"特別軍事行動”。

在烏克蘭，近三分之二的東正教會在形式上仍與俄羅斯東正教會保持一致，該教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0世紀在基輔發生的大規模皈依，被稱為羅斯受洗。

在戰爭之前，該機構通過會議、基里爾宗主教的個人訪問以及關於橫跨該地區的單一、統一的俄羅斯東正教會的協調社交媒體活動，幫助維持莫斯科在烏克蘭的更廣泛影響。

宗主教發言人列戈伊達表示，宗主教長期以來一直呼籲烏克蘭人和俄羅斯人試圖將他們團結起來。“我們在過去八年中目睹了這些分歧，這些年教會一直在敦促和解，“他説。“不幸的是，沒有人聽。”

關於教會支持戰爭的激烈辯論已經在俄羅斯和更廣泛的東正教社區爆發，這是世界上僅次於羅馬天主教會的第二大基督教團體。

2月25日，莫斯科東北部一個鄉村教區的神父將普京先生前一天上午宣佈的行動與1939年希特勒入侵波蘭相提並論。“俄羅斯士兵正在殺害他們在基督裏的兄弟姐妹，“約翰·布爾丁神父在教區網站上寫道。“我們不能可恥地矇住眼睛，把黑的説成白的，把邪惡的説成好的。”

據《華爾街日報》看到的法庭文件顯示，布爾丁神父因在網絡發帖和3月6日對教區信徒的佈道中"詆譭俄羅斯武裝力量"被起訴，隨後被處以3.5萬盧布（約合500美元）罰款。

4月25日出鏡的俄羅斯東正教神父約翰·布爾丁因公開反對入侵烏克蘭而遭罰款。圖片來源：尤里·卡多布諾夫/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他是273名簽署反戰呼籲書的俄羅斯東正教神父之一，該文件於3月1日發表在獨立教會門户網站Pravmir上。全球數百名東正教神職人員和神學家也聯署公開信，譴責基里爾宗主教在入侵問題上與普京保持一致，並抨擊其倡導的"俄羅斯世界"理念，稱這是"民族-種族宗教原教旨主義”——一種宗教民族主義形式。

在烏克蘭，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並支持親俄分裂分子後，約有7000個教區（約佔總數三分之一）的烏克蘭東正教會脱離莫斯科牧首區獲得自治權。駐伊斯坦布爾的普世牧首巴塞洛繆一世——被視為東正教精神領袖——不顧莫斯科反對，於2019年批准其獨立。

戰爭爆發以來，巴塞洛繆宗主教嚴厲譴責俄羅斯的侵略行徑。而教皇方濟各在接受意大利《晚郵報》採訪時表示，基里爾宗主教"不能成為普京的祭壇侍童”。

2019年，普世牧首巴塞洛繆一世授予脱離俄羅斯東正教的烏克蘭東正教會自治權。圖片來源：mykola lazarenko/pool/Shutterstock烏克蘭民調機構Rating在3月的一項調查中發現，63%的烏克蘭受訪者表示，烏克蘭境內仍與莫斯科保持一致的東正教會應切斷這些聯繫。許多教會雖未正式脱離，但已宣佈將不再在彌撒中提及基里爾牧首的名字，而這一傳統做法由來已久。

基里爾牧首1946年出生於列寧格勒（現聖彼得堡）。1970年從列寧格勒神學院畢業後，他在教會中步步高昇，並加入了對外關係部門，這一職位使他在蘇聯公民被禁止出國的情況下仍能頻繁出國訪問。

20世紀90年代公開的蘇聯時期檔案顯示，基里爾牧首曾是克格勃特工，代號為“米哈伊洛夫”。雖然檔案中沒有直接提及他的名字，但有幾份文件提到一位名叫“米哈伊洛夫”的人，他代表俄羅斯東正教會在總部位於瑞士的世界基督教協進會工作，參加國際教會會議並向克格勃聯絡人提供信息。這與基里爾牧首的履歷吻合——1971年，年僅24歲的他就成為俄羅斯東正教會在世基協的代表。

“毫無疑問，基里爾曾是克格勃特工，”研究克格勃與宗教領袖關係的英國作家菲利克斯·科利表示。科利稱，在蘇聯時代後期，東正教會和其他宗教的高級領袖與秘密警察合作是常態，不過合作程度各有不同。

起初，基里爾牧首被視為改革者，鮮少表現出順從政府路線的跡象，並致力於清除教會作為與克格勃有關聯的機構所蒙受的污名。根據俄羅斯東正教教會2016年11月官方期刊發表的傳記，他因公開反對蘇聯在阿富汗的戰爭，以及通過向學生教授西方神學家的翻譯文本傳播"西方影響”，於1984年被免去列寧格勒神學院院長職務，發配至偏遠的斯摩稜斯克。

1989年，他被任命為教會對外關係部門負責人，並在此職位上任職20年。

2009年就任牧首後，他向普京提供支持，並開始倡導擴大俄羅斯在海外的影響力。但在這個傳統上極端保守的機構中，他仍保持着改革者的形象——在2011年12月針對舞弊議會選舉的抗議浪潮中，他通過呼籲當局傾聽抗議者訴求的方式給予了温和支持。

數週後與普京及其他宗教領袖的會面改變了這一立場。當時已結束2000至2008年總統任期轉任總理的普京正尋求第三次出任總統，此舉激化了抗議活動。

2019年與普京同框的基里爾牧首，將入侵烏克蘭描繪成對抗西方的神聖鬥爭。照片：亞歷山大·澤姆利亞尼琴科/美聯社在公開會議上，宗主教讚揚普京先生幫助俄羅斯從1990年代的經濟崩潰中恢復，並將普京的統治比作"上帝的奇蹟”。

查普寧先生表示，這次會議是由普京政府安排的，目的是迫使宗主教在公開場合表明其忠誠立場。“普京向基里爾表明，他可以隨心所欲且輕鬆地操縱局勢，“查普寧先生援引與會議組織者的談話説道。

普京的發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表示，會議確實由總統府組織，但"沒有人強迫任何人，這是謊言”。

2012年4月，俄羅斯博主們注意到2009年7月發佈在俄羅斯教會網站上的一張照片，照片中基里爾宗主教似乎佩戴着一塊價值3萬美元的瑞士寶璣手錶。反對派人士對此加以嘲諷。

基里爾宗主教在接受俄羅斯記者採訪時表示，他確實擁有一塊寶璣表，但從未佩戴過，照片是被篡改的。

查普寧先生認為，與普京的會面及手錶醜聞讓基里爾宗主教意識到自身地位的脆弱性以及批評國家的危險性。

共產主義統治結束後，國家通過法律允許俄羅斯東正教會收回幾十年來被國有化的財產，並資助了一項全國範圍的龐大教堂建設計劃，資金來自國有企業或與教會有聯繫的基金會。

在基里爾宗主教主持下，專為聯邦安全局、空降部隊和國民近衞軍建造的新教堂，以及俄羅斯武裝力量大教堂相繼祝聖。正是在這座大教堂內，基里爾宗主教發表了關於烏克蘭戰爭的激進言論。

2020年，國防部長謝爾蓋·紹伊古、普京總統與基里爾宗主教共同出席了新建的俄羅斯武裝力量大教堂外的獻花儀式。圖片來源：阿列克謝·尼科爾斯基/衞星社/路透社大教堂的地板由繳獲的納粹德國國防軍武器熔鑄而成，牆壁裝飾着戰鬥場景壁畫，並設有供奉俄軍守護聖徒的側廳。

開放前夕，教堂移除了一幅鑲嵌着普京等俄羅斯領導人肖像的馬賽克畫。2020年6月開館儀式上，普京曾在基里爾宗主教和紹伊古國防部長陪同下發表演講。總統發言人表示，普京認為自己不配享有如此殊榮。

儘管基里爾宗主教的立場與克里姆林宮高度一致，但在烏克蘭戰爭前他始終避免公開涉政。去年四月在武裝力量大教堂的佈道後，神學家們注意到其立場已從支持俄羅斯全球影響力，轉向公開為戰爭背書。

“許多人期待他至少因戰爭改變態度，“烏克蘭裔神學家、基里爾宗主教前顧問西里爾·霍沃倫表示，“令人震驚的是他依然故我。”

霍沃倫先生表示，他因反對牧首的"俄羅斯世界"立場，於2012年辭去顧問職務。“那些關於戰爭的聲明…是針對一個人：普京，“他説。“他們明確表示：我將與你並肩作戰，直到最後。”

亞歷山大·奧西波維奇對本文亦有貢獻。

致信 馬修·勒克斯摩爾，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載於2022年5月26日印刷版，標題為《普京的強力教會盟友助力鞏固對戰爭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