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律師以自身經歷銘記中國天安門大屠殺——華爾街日報

香港——每年6月4日，周庭都會在香港維多利亞公園的舞台上點燃蠟燭，帶領數萬民眾為1989年天安門事件的遇難者伸張正義。

近幾個月來，這位律師不斷重複着同樣的訴求——只不過這次是站在香港法庭的被告席上。

隨着當局拘留政治異見者、禁止街頭抗議並抹除這座城市對天安門的記憶，作為全面清除異議行動的一部分，法庭已成為她發聲的主要場所。

這位37歲的女性因其 activism（維權活動）經歷多次審判卻始終不屈，由此站到了香港已遭削弱的反對運動最前沿。她將自己的立場比作天安門標誌性抗議者"坦克人"，誦讀被槍殺市民母親的證詞時潸然淚下，併為自己的言論自由權據理力爭。她的發言屢屢引發與法官的爭辯，卻贏得旁聽席數十名忠實支持者的掌聲和網絡上的聲援浪潮。

國家安全警察近日逮捕了數名法庭支持者，其中兩人因公開聲援周庭被控煽動罪。

周庭從獄中表示，她正通過出庭來抵抗中國持續抹除香港天安門記憶的行動。作為中國境內最後一個允許大規模紀念活動的城市，香港近月來已清除了大學校園內1989年事件遇難者的雕像和紀念牆，並關閉了一家紀念館。

“她希望留下不屈服的歷史見證，”曾擔任周女士辯護律師的張耀良説，“為此，她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周女士因2020年和2021年參加並煽動他人蔘與已被當局以防疫為由禁止的天安門紀念活動，目前正在服刑，兩案合併刑期共計22個月。她還在等待與組織年度紀念活動相關的國家安全指控的審判，若罪名成立將面臨最高10年監禁。

自北京2020年6月實施國安法以來，已有超過150人被捕。儘管許多人對指控提出異議，但部分人選擇認罪以爭取減刑。另一些人則接受禁言令——禁止與記者交談或使用社交媒體——作為審前保釋的條件。

2021年香港律師周庭被國安警察拘留時。圖片來源：tyrone siu/Reuters隨着香港公開談論天安門事件的窗口逐漸關閉，周庭表示懲罰不會摧毀她的意志。“你們可以強迫我閉嘴，但無法強迫我説出違心之言，”她在羈押期間寫道。

被支持者稱為“香港女兒”的周庭，其臉書頁面近月來湧入大量留言，人們表示從她的演講及獄中文字獲得了力量與慰藉。

10月，四位聯合國人權專家以周女士的案例為由，對香港國家安全案件審判的公正性提出關切。1月，一羣研究中國的知名學者提名她與其他四位香港活動人士角逐諾貝爾和平獎。

“她是香港抗爭的典範。人們仰望道德楷模並因此保持希望，“加州大學河濱分校教授裴敏欣表示，他組織了諾貝爾獎提名信。

她的未婚夫吳陽威是中國大陸資深人權活動家，與已故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是好友。他與周女士曾共同支持天安門事件遇難者家屬，兩人都敬仰已故捷克總統、異見人士瓦茨拉夫·哈維爾——哈維爾主張象徵性的道德行為能產生政治意義。

“沒想到我後來居上，反倒比你先入獄，“周女士首次被拘留後寫信給吳陽威説。

本地活動人士認為，周女士將香港民主抗爭與大陸數十年的維權運動聯繫起來功不可沒。過去十年間，許多香港年輕活動人士認為他們的民主抗爭與中國大陸無關。由於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周女士避開身份政治，堅信兩地的命運始終緊密相連。

“她讓我明白大陸仍有許多人權捍衞者在默默耕耘，“目前因另一項顛覆罪候審的年輕活動人士歐文·周在1月表示。

2020年8月，12名香港活動人士試圖乘船逃離該市時被中國海警抓獲，兩人在協助這些人的親屬時相識。周女士幫助聯繫了大陸人權律師，為被拘留的活動人士提供幫助，但其中幾名律師在努力後不久就被吊銷了執照。

周女士在香港長大，讀過武俠小説，喜歡定向運動。她第一次參加天安門燭光守夜活動時還是個年輕學生，由母親陪同。哀悼的場景讓她感到悲傷，這段經歷塑造了她作為活動家的一生。2009年，她在英國劍橋大學學習地球物理學時，參加了一次中國領導人訪問期間的抗議活動，要求承認天安門事件的受害者。

有一段時間，她在中國地震頻發的西藏地區收集地震數據，但在當地爆發反北京抗議活動後，大陸官員阻止了研究人員前往那裏。周女士放棄了攻讀科學博士學位，認為從事保護人權的工作更有意義。

2010年回到香港後，她在一家非政府組織工作，幫助中國患有職業性肺病的珠寶工人從香港老闆那裏獲得賠償。這份工作後來促使她學習法律並接手人權案件。

2015年，周女士在組織6月4日守夜活動的組織中擔任領導職務，並於次年取得大律師資格。

然而，去年6月4日，周女士在傳統的晚間紀念活動開始前幾小時被捕。當局以新冠疫情限制為由禁止了該活動，但她公開表示無論如何都會參加。

2021年香港燭光集會悼念中國天安門事件遇難者。圖片來源：Anthony Kwan/Getty Images“她的弱點在於不懂得妥協，”周庭的前辯護律師張先生表示。

保釋期間，周庭及集會組織方“香港支聯會”被警方要求提交成員資料及會議記錄。

時任支聯會副主席的周庭拒絕配合，於9月7日向警方遞交拒絕信函後，返回辦公室為一名去年初被國安警察逮捕的民主派立法會候選人準備法律辯護。

午夜時分，她致電未婚夫吳先生，對方警告她可能再次被捕。

“她承擔的風險遠超自己意識到的程度，”吳先生説。

國安警察次日清晨逮捕周庭，指控她與其他支聯會領導人涉嫌勾結不明外國勢力危害國家安全，犯有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

此後她多次乘囚車出庭申請保釋。由於香港國安法對保釋設定嚴格條件，法官屢次駁回其申請。

在被告席上，她經常自我辯護，抱着一疊文件進行法律論證。朋友們説她有種滑稽的幽默感，有時向法官陳述時會突然發出輕柔笑聲。當她和另一位活動人士被判監禁時，兩人在被告席上同步搖晃身體，彷彿跟着歌曲擺動。

法庭戲劇從未缺席。

1月4日二審被裁定非法集結罪成立後，法官陳慶偉給予周庭求情機會。

身着黑色外套的周庭卻當庭質疑判決，稱裁決實質上將六四燭光晚會和言論自由定罪。

她眼含淚水，開始朗讀天安門事件遇難者父母撰寫的八段證詞，描述坦克、鮮血和屍體。

法官打斷她，表示法庭不允許發表政治聲明。旁聽席上的支持者抗議稱她只是在陳述事實。

周庭此時已淚流滿面，説受害者家屬的證詞比她的個人陳述更值得法庭傾聽。

旁聽席爆發出掌聲與歡呼。

“法庭是神聖場所，不是表演舞台，“法官回應道。

法官隨後轉向公眾席，警告若再不停止將命令法警採取行動。

數名支持者聞言起身，逐個向法官表明鼓掌者身份後離場。

在法官持續反對聲中，周庭繼續朗讀另一篇悼文。

“即使法庭不願傾聽，我仍有發聲的方式，”周女士説。她呼籲公眾在未來的天安門紀念日繼續點燃蠟燭。

隨着香港就天安門事件發聲的窗口逐漸關閉，律師周恆彤表示，懲罰不會擊垮她的意志。照片：Roy Liu/彭博新聞致信 範文馨，郵箱 [email protected] 和伊萊恩·餘，郵箱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