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塞拉山》評論：巨人的禪意花園 - 《華爾街日報》

2003年紅杉國家公園的華萊士湖。圖片來源：喬·霍爾茨作家金·斯坦利·羅賓遜是當代科幻小説的泰斗，在其多部小説中構建了諸多未來世界的可能，包括獲獎的《火星三部曲》和《紅月》。他的願景是：人類在不掠奪非人類環境的前提下實現可持續的殖民。羅賓遜先生在某種程度上是一位傳統的自然主義者，像是融合了喬治·奧威爾元素的高科技版梭羅。他近期的小説《未來部》是對當下時代的強力道德寓言。書中，羅賓遜設想面對氣候末日時廣泛的行動號召，領導者們聯合起來拯救未來文明免於生態災難。他的反傳統環保主義基於堅實的科學基礎，使《未來部》讀起來像是一本關乎地球永恆健康的必備指南。

在首部非虛構作品《高塞拉：一個愛的故事》中，羅賓遜向我們揭示了他小説創作的關鍵源代碼：對內華達山脈長久的熱愛，以及這段情緣如何改變了他的生活與創作。“有些人來到加利福尼亞的內華達山脈，愛上這個地方，然後用餘生儘可能多地重返此地，“他寫道，“我就是其中之一。“羅賓遜的寫作目標是"探索這種情感的各個維度”，他通過展現淵博學識與廣泛涉獵的章節實現了這一目標。很難想象還有哪位作家能在一本關於山脈的書中同時涉及氣候學、地質學、加里·斯奈德、LSD迷幻藥、亞里士多德、植物學、動物學和搖滾樂隊Spinal Tap。

當然，羅賓遜先生為何如此迷戀他的摯愛之地很容易理解：內華達山脈是西部景觀的瑰寶。它綿延400多英里，橫跨加利福尼亞州直至內華達州，擁有三座最壯麗的美國國家公園、北美最大的高山湖泊，以及美國本土最高峯惠特尼峯。19世紀自然學家約翰·繆爾在其1901年著作《我們的國家公園》中，捕捉到了這片山脈的萬千魅力：“靜靜地向任何方向行走，品嚐登山者的自由。在冰川草甸的龍膽草叢中露營，在佈滿大自然寵兒的嶙峋花園角落棲息。攀登羣山，聆聽它們帶來的美好訊息。”

羅賓遜先生將繆爾的話銘記於心。半個世紀以來，從他在聖地亞哥求學併成為荒野愛好者的歲月開始，內華達山脈就一直是羅賓遜先生真正的精神指南針——激發他的想象力，滋養他的心靈，成為這位作家畢生守護國家珍寶的使命主線。

“我強烈記得最初幾年那種遠離塵囂的感覺，“他寫道，“黎明會慢慢照亮廣袤的天空與森林，四周環繞着灰色花崗岩的尖峯。“他發現這是一次"向上進入更高境界"的旅程。作為資深徒步者，羅賓遜先生幾乎走遍了這座偉大山脈的每個角落，對該地區的地質特徵如數家珍。對他而言，內華達山脈的深成岩體、分水嶺和盆地共同構成了"一個神奇之地”——而這種令人着迷的感受，正是他想與讀者分享的禮物。

從他的小説中我們瞭解到，羅賓遜先生是文學界最偉大的闡釋者之一。閲讀他的作品部分樂趣在於，他必然會偏離主題，深入某個引人入勝的細節，讓我們比之前更聰明一點。他痴迷於數據和事實，他的科幻作品中充滿了各種離題內容，這些內容豐富了故事，而不是扼殺它們。這種傾向在《高聳的內華達山脈》中不那麼吸引人，這本書感覺像是五本書在一本有些雜亂的書卷中爭奪位置。結果信息過於豐富，閲讀起來就像在一條有太多急轉彎的小徑上徒步旅行。

羅賓遜先生懷着極大的細心和熱愛，為內華達山脈寫了一封情書，但它因散漫的結構而受到影響，在硬科學和個人回憶錄之間來回跳躍。他詳細闡述了冰川作用、他最喜歡的山口、徒步旅行與攀巖的區別、他在瑞士阿爾卑斯山攀巖的冒險經歷以及地名的譜系——關於好名字（愛默生山）和糟糕的通用名字（花崗岩穹頂、花崗岩山口）有多處非常主觀的離題。所有這些都值得一讀，但技術術語和地名的堆積讓人頭腦模糊。許多讀者會發現自己在瀏覽某些部分，轉而回到他穿越山脈的第一人稱敍述，這些無疑是書中最引人入勝的部分。

當羅賓遜先生停止列舉內華達山脈所有值得研究的內容，轉而講述他在這個“花崗岩世界”中的個人經歷時，他的書才配得上“愛情故事”的副標題，併成為一位無畏探索者的激動人心的軼事回憶錄。內華達山脈塑造了羅賓遜先生：這是一次又一次對崇高的追求，帶着親密的朋友和家人，不斷向上穿越內華達山脈雄偉的山峯，進入他所謂的“神之區”。正是在內華達山脈遙遠之地的絕對寂靜中，他找到了頓悟。一片飄過的雲可以喚起無限：“一次呼吸，一次停頓，一次心跳。一片雲的陰影，掠過大地。雲與花崗岩；瞬間與永恆。同樣的物理定律，但——不同的影響。”

這就是內華達山脈給予羅賓遜先生的：一個在同一刻體驗時間與永恆的機會。這也為他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素材：他深深汲取在這片荒涼山脈——“冰川覆蓋的高地”——漫遊的經歷，為他的《火星三部曲》塑造了細節詳盡的火星世界，讓人幾乎忘記他並未親身探索過那顆紅色星球；反之，山脈原始如史前月球般的地貌又激發了他創作冰河時代傳奇《薩滿》的靈感。

這本書講述的是在板塊俯衝中、或是在高山岩縫間綻放的微小野花裏發現狂喜的故事。在內華達山脈，羅賓遜先生始終保持着“行走於奇蹟中的感覺”，每一頁都躍動着這種驚歎。與繆爾一樣，羅賓遜先生是位充滿激情且雄辯的同行者。即便讀者可能期待一位不那麼迷戀每條小徑的嚮導，他的漫遊筆記依然是對這場驚人旅程的誠摯邀約。

温加頓先生是《乾渴：威廉·穆赫蘭、加州水權與真實的唐人街》一書的作者。

本文發表於2022年5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巨人的禪意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