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米茲在戰爭中》評論：太平洋戰爭中的冷靜頭腦 - 《華爾街日報》

行走中（從左至右）：一位身份不明的助手、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切斯特·尼米茲上將和威廉·F·哈爾西上將，他們正登上密蘇里號戰艦，準備在東京灣接受日本投降。圖片來源：卡爾·邁登斯/生活畫報收藏/Shutterstock美國加入海軍強國行列的時間較晚。直到19世紀末，美國主要還是一個陸權國家，內戰後才首次授予四星上將軍銜。但二戰期間美國海軍將領數量激增，短時間內就湧現出能與弗朗西斯·德雷克、納爾遜勳爵和東鄉平八郎比肩的海軍統帥。

切斯特·W·尼米茲上將嗓音温和、舉止親切，不像同時代的陸軍將領那樣高調張揚。在這位德州人1976年的傳記《尼米茲》出版前，傳記作家們對他着墨不多——同年上映的電影《中途島之戰》中，亨利·方達飾演了尼米茲。此後，隨着2019版《決戰中途島》（由德州同鄉伍迪·哈里森飾演尼米茲）的上映，以及沃爾特·R·伯恩曼的佳作《海軍上將》（2012年）與詹姆斯·斯塔夫裏迪斯上將的海軍領導力著作《航向》（2019年）等作品的出版，尼米茲的公眾認知度逐漸提升。詹姆斯·斯塔夫裏迪斯對海軍領導力的概述《航向正北》（2019年）。

美國海軍學院歷史學家克雷格·L·西蒙茲在《戰爭中的尼米茲：從珍珠港到東京灣的指揮藝術》中深入剖析了尼米茲的領導風格與人格特質。曾著有《中途島之戰》（2011年）與《二戰海戰史》（2018年）的西蒙茲，是解讀這位"艾森豪威爾式的太平洋戰略家"重大決策的理想人選。

西蒙茲先生省去了冗長的背景故事，直接切入尼米茲就任太平洋戰區總司令（或按海軍無窮無盡的縮寫詞稱為Cincpac）的第一天。他寫道，下屬們見到的是一位"身高五英尺十英寸、頭顱方正、下頜突出的男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雪白的頭髮與淺藍色眼睛，與曬黑滄桑的面容形成鮮明對比"。這位上將温和的嗓音和對下屬意見真誠關注的態度，讓幕僚們意識到新上司將是團隊建設者而非暴君。“尼米茲的特殊天賦在於能向他人傳遞必勝信念。”

當1942年初戰況接連失利時，尼米茲始終保持着鎮定，在瓦胡島一座毫無特色的政府大樓（因其防爆結構被戲稱為"水泥罐"）指揮太平洋戰爭。西蒙茲解釋道：“尼米茲由外祖父撫養長大，老人曾告誡他永遠不要為無法掌控的事情焦慮，這種堅忍成為他性格的核心特質。”

幽默感是另一項特質。無論是講冷笑話還是帶點顏色的段子，“他總能運用幽默的力量舒緩氣氛或轉移焦點，同時不失威嚴”。與他的上司歐內斯特·金上將不同——那位將軍的雷霆之怒能讓陸海軍將領乃至內閣成員戰慄——尼米茲在處理自負的麥克阿瑟將軍、脾氣暴躁的陸戰隊"咆哮的瘋子"霍蘭德·史密斯中將，或是巴頓式的第三艦隊司令"蠻牛"哈爾西中將時，總展現出外交官般的手腕。

西蒙茲先生筆下，日常生活的細膩筆觸為尼米茲的生動肖像增添了色彩。早餐前步行三英里、在射擊場或馬蹄鐵坑發泄精力、偶爾游上兩英里泳，這些習慣讓他保持精力充沛。“他喜歡簡單樸實的餐食——肉配土豆，麪包配黃油，“西蒙茲補充道。作為古典音樂鑑賞家，他珍視自己的唱片收藏。“某些無人作伴的夜晚，他會關掉所有燈光，打開窗户讓夜風湧入，通常穿着睡衣和浴袍，靜靜聆聽自己挑選的樂章。”

以遠離戰場數千英里的指揮官視角講述戰爭是個挑戰。西蒙茲利用這種距離感，展現了尼米茲對前線將領的信任。1942年5月珊瑚海戰役接近尾聲時，雙方艦隊均遭重創，弗蘭克·傑克·弗萊徹少將發電報請示要將受損的列剋星敦號航母撤回珍珠港維修。“此刻尼米茲本可行使作戰監督權：要麼批准弗萊徹撤退決定，要麼命令其繼續戰鬥，“西蒙茲寫道。“但他始終秉持不質疑前線指揮官的原則，只簡短回電祝賀其’輝煌戰果’。沒有命令，沒有建議，唯有讚譽。”

海軍總司令金上將始終對這位德州人持懷疑態度。作風強硬的金私下認為尼米茲是個"和事佬”，過於熱衷妥協。但戰爭的複雜性讓尼米茲這樣的調停者不可或缺。“尼米茲謹慎確保人事糾紛、軍種競爭甚至判斷失誤都不影響戰爭進程。關鍵不在於追責，而在於保持攻勢，“西蒙茲總結道。

中途島戰役是尼米茲的標誌性勝利，也是這位沉默寡言者多次冒險行動中的一例——連咄咄逼人的金上將都認為這些行動過於危險。“金一直主張採取更激進的行動，而尼米茲則試圖緩和其期望。如今角色發生了逆轉，“西蒙茲寫道，“在1942年5月的最後一週，尼米茲將所有籌碼押在了一場與敵方主力艦隊實力懸殊的對抗上。這是個大膽的決定，但絕非魯莽之舉。”

從1942年瓜達爾卡納爾島的浴血奮戰，到1944年11月奪取馬里亞納羣島這一戰略轉折點，西蒙茲生動記錄了這位處於決策金字塔頂端的統帥如何在華盛頓的高期望與艦船、飛行員、燃料及裝備的實際短缺之間尋求平衡。他既要督促前線指揮官，應對麥克阿瑟和金的種種要求，又要保護麾下將領免遭海軍內部政治傾軋的明槍暗箭。

出於對傳主的深切理解，西蒙茲並未過多着墨於尼米茲為數不多的實質性失誤，比如在佩萊利烏島已失去戰略價值後仍下令進攻。正如葛底斯堡戰役中的李將軍，尼米茲不願對下屬進行微觀管理，這使得他們犯下了一些本可避免的錯誤，例如哈爾西曾為追擊日軍誘餌艦隊而將航母調離萊特灣。

西蒙茲憑藉數十年研究積累，深入挖掘官方檔案、口述歷史以及尼米茲與妻子凱瑟琳的往來信件。全書行文精煉，節奏明快，敍事脈絡連貫完整，近乎全景式展現了尼米茲從"水泥碉堡"指揮所所見證的太平洋戰爭。

《尼米茲在戰爭中》堪稱現代戰爭傳記的傑作之一。它為研究太平洋戰爭這位偉大作戰統帥的學者們設立了高標準，並通過一位人物的善意、幽默感與同理心，揭示瞭如何從迥異且時常激烈衝突的性格中激發合作精神的新視角。

喬丹先生是《美國軍閥：羅斯福最高指揮部如何領導美國贏得二戰》一書的作者。

本文發表於2022年5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海上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