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書信集》書評:平衡藝術與商業 - 《華爾街日報》
Jeremy McCarter
1943年《俄克拉荷馬!》中的馬克·普拉特與凱瑟琳·塞爾加瓦。圖片來源:吉恩·米利/生活畫報收藏/Shutterstock1942年夏天,百老匯的歷史發生了無人能預見的轉折。
當年一月,一部名為《陽光之河》的新音樂劇在上演不到一個月後黯然落幕。這對編劇兼作詞人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而言是沉重打擊,這已是連續第十一年遭遇失敗與失望。他嘗試過各種方法扭轉頹勢:與老搭檔重組、尋找新合作伙伴、轉戰好萊塢又重返紐約。正是這位曾與傑羅姆·科恩在1927年合作《演藝船》、為音樂劇帶來新嚴肅性的大師。但那已是遙遠的輝煌。而他即將迎來47歲生日。
“你不能再把時間浪費在音樂劇上了,"《陽光之河》製作人馬克斯·戈登寫信勸告他,“我也無力再製作這類作品。”
而戈登還是他的摯友。
漢默斯坦本可聽從建議,專注戲劇創作與導演工作。但就在那年七月,他與小他七歲的作曲家理查德·羅傑斯共進午餐時,對方提議將林恩·裏格斯的戲劇《紫丁香盛開》改編為音樂劇。當漢默斯坦決定與羅傑斯合作時,他徹底改變了音樂劇的發展軌跡——這條由兩位天才共同鋪就的道路影響延續至今。次年問世的《俄克拉荷馬!》創造了音樂劇中歌曲與對白融合的新範式。四十年代結束前,這對搭檔又創作出《旋轉木馬》與《南太平洋》兩部傑作。而那個夏天走進他生活的門生兼養子史蒂芬·桑德海姆,見證了這一切。正因如此,漢默斯坦當之無愧成為"美國音樂劇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人物”。
理查德·羅傑斯在鋼琴旁與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約1953年。圖片來源:貝特曼檔案館/蓋蒂圖片社這是音樂學者兼檔案管理員馬克·伊登·霍洛維茨的評判,他剛剛編纂編輯了《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書信集》。這部超過千頁的鉅著,其規模之宏大,足以匹配霍洛維茨先生宏大的斷言。在漢默斯坦與羅傑斯合作之前,我們已經通過250多頁的篇幅瞭解了他,其中大部分內容都聚焦於那11年艱難歲月。這段漫長故事的龐大體量,讓我們更能體會到漢默斯坦命運逆轉的戲劇性——多麼出人意料,多麼令人震驚。不知何故,人到中年的他竟蜕變為百老匯的"貝比·魯斯",不僅打破紀錄更徹底改寫了歷史。他曾一度包攬百老匯歷史上連演時間最長的三部音樂劇創作。到1947年,他登上了《時代》雜誌封面。
關於漢默斯坦的著作早已汗牛充棟,但謎團依然存在。在他和藹可親的外表下,藏着複雜矛盾的特質:既是激進的革新者,日常習慣卻(用他某句歌詞形容)“平常得像藍莓派”;既是專注的藝術家,又時刻精打細算着商業得失。由於未留下回憶錄,這些信件成為我們最接近漢默斯坦自我剖白的窗口——無論其本意是否如此。
無論作品如何成功,漢默斯坦始終面臨批評,認為他的歌詞過於感傷、陳腐,遠不及羅傑斯前搭檔洛倫茨·哈特那般流光溢彩。有評論家(包括以愛之深責之切態度評述恩師作品的桑德海姆)指出,這種華麗詞藻是早年創作輕歌劇留下的遺憾。但這些信件表明,那些濃烈的情歌不過是奧斯卡的本色流露。“我以心臟跳動的幅度深愛着你,“他給未婚妻多蘿西寫道,“將這份傾慕如供奉女神般珍藏”(類似表達不勝枚舉,但已可見一斑)。
儘管偶爾會有過於誇張的歌詞,但他憑藉對戲劇敍事技巧的深刻理解取得了成功。從某種意義上説,這流淌在他的血液裏。他的祖父——演出經紀人奧斯卡·漢默斯坦一世——在如今被稱為時代廣場的地方建造了第一座劇院。(老人去世時,市長曾想將這個十字路口命名為漢默斯坦廣場。)儘管漢默斯坦的父親(也是一位劇院經理)試圖讓他遠離邪惡的舞台,但這個男孩卻無法被阻止。他一部接一部地創作演出,有時一個季度不止一部,掌握了所有的技巧:當製作人要求你在10點到10點半之間找到辦法讓尤克里裏·艾克上台時,你很快就會學會戲劇的齒輪和彈簧是如何運作的。
你還學會了如何找到一個好搭檔,而漢默斯坦有幸擁有一些最好的搭檔。這些信件顯示了他與科恩的親密關係,科恩是他與羅傑斯合作前經常合作的夥伴。他們一起經歷了成功與失敗,一起慶祝,一起抱怨。“不僅僅是失去一個朋友,”科恩去世後,漢默斯坦在給女兒的信中寫道,“這有點像失去妻子的感覺。”
與他和科恩之間充滿愛意的紐帶相比,他與羅傑斯的合作似乎更像是一種高效的專業安排。他們在這裏的信件也證實了這一點。儘管他們在友好的親密關係上有所欠缺,但他們通過共同的商業方式彌補了這一點:強硬、精明且富有侵略性。“我強烈認為我們應該更多地進入商業領域,在這裏以更大的規模發展,”他從倫敦給他們的律師霍華德·萊因海默寫信時這樣説道,萊因海默本身也是一位創新者。(霍洛維茨先生寫道,萊因海默“幾乎發明了演出商業的多個方面。”現在有一本我很想讀的傳記。)無論漢默斯坦的性格看起來多麼温和,當R&H帝國的利益需要時,他也會變得冷酷無情:關於合同、信用,甚至是市場營銷。1956年,他抱怨電影版《俄克拉荷馬!》的廣告“非常糟糕,是糟糕的商業行為……我認為這是一個糟糕的廣告,迪克也這麼認為。”
在書中,你會隨處發現這樣富有洞察力的信件,還有一些展示了漢默斯坦拒絕邀約與請求的非凡技巧。(1957年他婉拒馬克·康奈利請其製作新劇的信件堪稱傑作——堪稱拒絕信中的《旋轉木馬》。)但《桑德海姆談音樂》的優秀作者霍洛維茨先生在選材上採取了"多多益善"的原則。你對本書的喜愛程度,很可能取決於你對選角細節和老好萊塢秘聞的興趣。(1941年漢默斯坦致作曲家劉易斯·E·根斯勒:“我對旺格未能迅速行動感到失望。不過奧薩蒂回覆我的電報説,他很有興趣,而且扎努克也加入了競爭。")
遺憾的是,許多你最想讀到的信件並未收錄——主要因為它們似乎已不復存在。漢默斯坦用《演藝船》改變了音樂劇,但書中沒有關於原版製作的信件。《快板》(1947年)也是如此,這是他最具實驗性也最自傳性的作品,對桑德海姆的職業生涯影響深遠。雖然書中收錄了一封給年輕"史蒂維"關於早期創作嘗試的精彩信件,但無法滿足讀者對這個藝術形式史上最重要師徒關係的好奇。那些真正精彩的內容似乎總是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不過:如果説有哪位作家值得出版一部厚重的書信集,哪怕不夠完美,難道不正是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嗎?他或許也這麼認為。儘管他始終保持着和藹可親的微笑,支撐他走過45部作品、850首歌曲的起伏生涯,但歌詞作者及其作品受到的輕視始終是他畢生的痛處。1959年末,胃癌纏身的他(不久後便以65歲之齡離世)給即將在紐黑文首演的《音樂之聲》劇組發了電報:“我愛你們所有人,祝週一晚演出大獲成功,“他寫道,“你們所有的失誤都可以被原諒——除了歌詞錯誤。”
麥卡特先生是Make-Believe協會的執行製片人,並與林-曼努埃爾·米蘭達合著了《漢密爾頓:革命》。
2022年5月28日印刷版以《瞭解他》為題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