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籍高管紛紛逃離沙特阿拉伯的"壞老闆"——《華爾街日報》

2020年夏天，兩家電子遊戲公司因粉絲對沙特人權記錄的投訴，取消了與沙特規劃中的新城邦Neom的贊助協議。Neom首席執行官納茲米·阿爾-納賽爾在週末緊急召開會議，質問其公關團隊為何未提前預警此事。

據知情人士透露，納賽爾當時表示：“如果你們不告訴我該由誰負責，我就從辦公桌下掏槍斃了你們。”

這些人士稱，會後同事們安撫了一位崩潰哭泣的女員工。現任及離職員工透露，該會議多數參與者現已離開Neom，這是外籍員工離職潮的一部分。

Neom是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最具野心的項目，計劃在相當於馬薩諸塞州面積的區域內建立多個未來科技社區，實行獨立法律體系。這位36歲的統治者期待有朝一日這裏能出現飛行汽車、機器恐龍和巨型人造月亮。

該項目旨在藉助全球頂尖工程師、建築師、高管和城市規劃師，幫助這個沙漠王國減少對石油的依賴。近年來在穆罕默德王儲推動下，數萬名外籍白領被吸引參與價值數百億美元的新城市和產業建設項目，包括Neom在內的五個"超級項目"及數十個小型地產開發和新公司。

如今許多外聘人才正在逃離，前高管指出其管理文化存在貶低外籍員工、提出不切實際要求及漠視歧視等問題，嚴重時令人難以忍受。

前奧科寧克公司首席執行官克勞斯·克萊因菲爾德（圖中與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一同出現）於2017年被任命為尼尤姆公司CEO。圖片來源：沙特新聞社/路透社近期有兩個巨型項目合併，三位外籍首席執行官離職，所有項目均經歷了高管層更迭。正在利雅得首都建設的百億美元金融區開發公司和規劃50個娛樂中心的開發公司的美籍CEO也已離職。二者均未回應置評請求。

尼尤姆是新興企業文化衝突中最引人注目的案例。

據現任和前任尼尤姆員工透露，被穆罕默德王儲親自挑選來領導尼尤姆的納賽爾先生經常訓斥並恐嚇員工。在其領導下，尼尤姆1500名員工中已有數十名外籍高管離職。許多從華特迪士尼公司、西門子股份公司和萬豪國際集團挖來的高管已辭職或被解僱。前員工表示，部分人寧願放棄年薪逾50萬美元的合同也不願在納賽爾手下工作。

前帕利塞茲塔霍滑雪度假村CEO安德魯·沃斯於2020年夏辭去尼尤姆山區度假村項目負責人職務。據《華爾街日報》看到的辭職信，沃斯稱納賽爾的管理"持續包含貶損言行，頻繁出現不當的輕蔑與侮辱性爆發"。

Neom公司拒絕讓納賽爾先生接受採訪或回答本文的具體問題。沙特政府也未對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Neom在書面聲明中表示，該項目"展現了世界前所未見的規模和雄心"，並持續吸引和留住人才。“員工們對工作充滿熱情，並致力於實現和交付Neom的願景。”

與納賽爾共事過的人表示，他全力投入王儲的願景，不惜一切代價推進這個5000億美元的項目。

“我們正在與時間賽跑，“納賽爾在11月關於2030年前建成Neom的會議上説，這個日期被定為穆罕默德王子經濟轉型計劃的收官之年。“這對每個人都是極高要求。”

現任和前任員工表示，人員流動拖慢了項目進度。經過五年多規劃和多版總體規劃，Neom現在才剛破土動工。

負責監督這些項目的主權財富基金公共投資基金髮言人表示，其100多個項目和子公司擁有多元化且不斷壯大的國際團隊。“我們看到項目取得明顯進展，包括建設新的世界級住宅社區及娛樂旅遊開發項目。”

對許多外國人而言，沙特項目代表着從零創建行業或公司的獨特機遇。“初次接觸Neom時，看到這不是改造重建，而是創造全新事物的機會…這太令人振奮了，“德國能源公司RWE AG前CEO、Neom能源/水/食品部門負責人彼得·特瑞姆在宣傳視頻中説。

一些曾參與巨型項目的前西方高管表示，儘管沙特高管可能表現得強勢直接，但他們通常並非不講道理，許多外籍人士在此蓬勃發展。這些高管指出，沙特管理者認為自己在穆罕默德王子的願景下履行着改造國家的愛國使命，這與短期駐留沙特的西方人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補充道，許多像納斯爾先生這樣的沙特人已贏得王儲的信任，並迫切希望證明自己有能力推動實現其宏偉目標的項目。

這張衞星照片顯示了2021年未來新城NEOM附近的宮殿羣。圖片來源：Planet Labs PBC/美聯社批評新項目文化的人士表示，這種文化始於實際統治者——86歲國王薩勒曼之子穆罕默德王子的高層管理。前高管們透露，他常提出不切實際的要求且反覆無常。他們還補充説，沙特商界人士和皇室成員因涉嫌腐敗被捕，以及對政治異見者的鎮壓，在部分項目執行團隊中製造了不安與恐懼氛圍。

“納茲米以他的老闆為行事準則，而NEOM其他人又以納茲米為準則，“NEOM教育團隊前創新總監安東尼·哈里斯表示。

這位開普敦大學前講師兼教育顧問在項目工作一年後，於去年五月離職。“他們會讓你感覺自己毫無價值，儘管他們支付着高昂薪酬，“他説道。

據曾與納賽爾先生共事的人士透露，在另一次會議中，納賽爾先生讓一位高管走進沙漠等死，這樣他就能在其墳墓上小便。

根據《華爾街日報》聽到的一段錄音，納賽爾先生在另一次會議上説：“我像驅使奴隸一樣驅使每個人。當他們倒下死去時，我會慶祝。這就是我做項目的方式。”

德國能源公司RWE AG的前首席執行官彼得·特瑞姆負責Neom的能源、水和食品部門。照片：西蒙·道森/彭博新聞曾在2021年4月離職的前信息技術安全高級經理約瑟夫·賴特表示，納賽爾先生的領導風格也影響到了高級管理層。2020年，他的團隊成員在報告Neom的安全威脅方面落後，首席運營官西蒙·安斯利在一次團隊電話中對他們大喊大叫，斥責他們的延誤。

他記得安斯利隨後補充説：“看，這就是納迪米對待我的方式——我只是把它傳遞下去。”

一位沙特高級官員表示，穆罕默德王子和他的王室知道納賽爾先生的管理風格以及Neom的高流動率。“但他們似乎認為這種風格有效，”這位不代表政府發言的官員説。

來自英國的安斯利先生已於二月離開該項目，他拒絕置評。Neom在聲明中表示，員工“之所以被聘用，正是因為他們是不拘一格的思考者。”

據現任和前任Neom員工透露，納賽爾先生此前在石油巨頭阿美公司的工作以及在紅海開發大學園區的經歷給穆罕默德王儲留下了深刻印象。

沙特《阿拉伯新聞報》報道，在擁有大量外籍員工的阿美公司，納賽爾自1991年起負責管理沙特最大油田的擴建計劃，確保王國能夠填補第一次海灣戰爭期間伊拉克和 Kuwait 石油產量損失造成的生產缺口。

2009年，迪拜雜誌《中東經濟文摘》在一篇社論中稱，納賽爾領導下耗時三年建成的阿卜杜拉國王科技大學是"一項國際成就”。該項目由多家國際公司參與建設，包括3000套住宅單元、九所學校、娛樂設施、醫療診所和一個高爾夫球場。

知情人士稱，在Neom，他接替了Arconic公司前CEO克勞斯·克萊因菲爾德。他接管了前任的辦公室並進行了擴建，同時解僱了克萊因菲爾德聘請的約十幾名高管。這些人表示，短暫留任顧問的克萊因菲爾德被降級到利雅得辦公室的一個小房間。

克萊因菲爾德未回應置評請求。

除了Neom和紅海在建的兩座度假村外，沙特還計劃在首都中心建設休閒娛樂空間，並對第二大城市吉達進行拆除重建。公共投資基金已成立了住宅房地產開發商、直升機運營商、安保公司、電子競技投資商以及高爾夫投資公司。PIF發言人表示，該基金過去四年的努力為沙特創造了50萬個就業崗位。

所有這些項目都需要大量引進外國人，因為它們涉及的旅遊、娛樂和科技等行業，在先前以保守伊斯蘭教規為基礎的社會中幾乎不存在。穆罕默德王儲最終希望僱傭沙特人，但目前本地人經驗尚淺。

2021年，納茲米·阿爾-納斯爾在沙特阿拉伯利雅得舉行的未來投資倡議會議上。圖片來源：塔斯尼姆·阿爾蘇丹/彭博新聞前員工表示，2020年新冠疫情導致封鎖時，Neom的納斯爾先生曾稱，如果滯留海外的員工不返回沙特，Neom將找人替代他們。據前員工透露，包括項目當時的市場營銷與品牌總監在內的一些人最終未能返回。

據參與通話的人士回憶，在2020年夏季與Neom員工的虛擬全體會議上，納斯爾批評員工導致項目進度滯後，並要求下屬提交拖慢進度的員工名單。

會議結束後，高管們在WhatsApp羣組中分享了一本商業管理書籍的圖片，戲稱納斯爾肯定讀過——5世紀令人聞風喪膽的領袖《匈奴王阿提拉的勝利秘訣》。

Neom（詞源為希臘語"新"與阿拉伯語"未來"的組合）的設計師們一直難以實現王儲的目標，許多前員工認為其期望不切實際。例如"線城”——穆罕默德王儲去年1月通過視頻宣佈的未來生活樣板：一座55英里長的線性都市，由高鐵連接且無汽車通行。

據《華爾街日報》看到的一份方案顯示，這一構想後來演變為沿城市長度建造兩座鏡像結構的計劃，其頂部距地面高達1600英尺（超過帝國大廈高度），可容納多達100萬人居住。

該提案在Neom員工的評論中遭到反對。“成本將是個天文數字，“一條標為"關鍵擔憂"的評論寫道。

“建築牆體的大面積鏡面可能導致鳥類撞擊造成大量死亡，“另一條評論指出，Neom位於候鳥遷徙路線上。

在宣傳視頻中，Neom自稱是"人類進步的加速器”。該項目試圖打造比沙特其他地區更自由的社會，員工預計將允許銷售酒精飲料，男女可自由交往。但現場的一些事件表明這一願景可能難以實現——反映出沙特在放鬆保守文化時面臨的廣泛挑戰。

熟悉住宿安排的人士稱，沙特女性員工曾要求營地內設立獨立泳池和健身房，部分男性員工曾被短暫調往其他男性專用區域。根據《華爾街日報》看到的社區準則，男女禁止進入對方宿舍。

Neom旅遊主管安德魯·麥克沃伊在5月10日阿布扎比《國民報》的採訪中表示，該項目的法律將符合"我們試圖吸引來此工作生活者的抱負”，並稱"酒精飲料絕對未被排除在外”。他表示居民將被稱作"Neom人”。

2019年沙特首都利雅得南部的奇迪亞市入口。圖片來源：FAYEZ NURELDINE/AFP/Getty Images幾天後，沙特政府在一份聲明中“斷然否認”了這些言論。聲明稱，Neom將遵守國家法律，項目居民不會有區別於沙特人的特殊稱謂。據知情人士透露，麥克沃伊已辭職，他未回應置評請求。

現任和前任員工表示，在Neom營地，不受歡迎的性挑逗行為屢見不鮮。

據熟悉投訴情況的人士透露，去年一名外籍女員工投訴其男性上司（一位西方高管）的不當行為後離開了Neom。這些人士表示，據前員工稱，該高管與納賽爾關係密切，目前仍在職。

根據《華爾街日報》看到的電子郵件，在另一起投訴中，一位英美籍前員工告訴納賽爾，她認為上司解僱她是因為她拒絕繼續與他保持性關係。根據電子郵件和一位知情人士的説法，Neom人力資源部門聯繫了投訴人，但未採取任何行動。

“領導層不僅容忍厭女症、種族主義和虐待行為，事實上這些令人憎惡的行為正是領導層一貫的表現，”Neom山地度假村前首席執行官沃斯在一份書面聲明中表示。

Neom在聲明中表示，管理層將員工安全和福祉置於最高優先級。“每項不當行為或違規指控都會得到仔細審查，並迅速妥善處理，“聲明稱。

在這些問題中，Neom加強了營地周邊的安保。據現任和前任員工透露，管理層在員工生活區安裝了數十個攝像頭，令部分居民感到不安。曾參與營地監控工作的前IT安全員工Wright先生表示，這些攝像頭監視着"你的一舉一動”。

Summer Said和Stephen Kalin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作者Rory Jones，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1日印刷版，標題為《外籍員工撤離沙特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