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納粹的學校》評論：通往自由的實地考察 - 《華爾街日報》

倫敦的兒童運輸紀念碑。圖片來源：Alamy Stock Photo1933年阿道夫·希特勒上台後幾個月，德裔猶太教育家安娜·埃辛格策劃了一場逃亡，帶着她的猶太學生和教職員工逃離日益壓制的德國。他們以學校旅行為掩護，分成小組，各自按不同時間乘火車越境，擺脱納粹的魔掌。目的地是英國肯特郡一座破舊的17世紀鄉間莊園邦斯考特，那裏將成為他們的新學校。此後15年間，900多名飽受創傷的孤兒在這裏得到庇護與照料，有了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在《逃離納粹的學校：一位女教師反抗希特勒的真實故事》一書中，英國作家兼BBC電視製片人黛博拉·卡德伯裏將埃辛格（1879-1960年）塑造成大屠殺中鮮為人知卻值得更廣泛認可的女英雄形象，令人信服。

埃辛格出生於德國烏爾姆，是九個孩子中的長女。20歲時，她應姑媽之邀前往美國，最終進入威斯康星大學攻讀教育學碩士學位。旅美期間，貴格會的人道主義價值觀深深吸引了她，一戰後她加入貴格會救援團，以聯絡官身份返回德國，負責組織數百所校廚為飢餓兒童提供食物。

這份工作讓埃辛格積累了學校管理經驗，並激勵她創辦了一所新型學校——摒棄傳統專制懲罰式的教育方式，轉而採用瑪麗亞·蒙台梭利和A.S.尼爾等進步教育家提出的更靈活、以兒童為中心的教育理念。1926年，在兄弟姐妹的幫助下，埃辛格在黑爾林根村創辦了一所寄宿學校。她很快贏得了"安娜阿姨"的暱稱，正如一名學生所描述，她展現出"威嚴但充滿母性"的形象。學校秉持平等主義氛圍，崇尚"彼此相愛，若做不到，至少相互尊重"的格言，與納粹意識形態形成鮮明對比。

當埃辛格不到七年後帶着約70名學生和半數教職員工逃離德國時，猶太人已被禁止進入公立學校，猶太書籍遭公開焚燒，而她本人也因進步教育方法受到納粹懷疑。但當時許多人對希特勒的反猶鎮壓政策仍一無所知。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埃辛格向學生家長提出帶孩子赴英避難的提議時，大多數人當即同意。在家長看來，這個計劃能讓孩子立即逃離日益加劇的反猶迫害，同時為全家撤離德國爭取時間。但隨着邊境關閉，往往時不我待——埃辛格許多學生從此再未見過家人。

初到英國時，埃辛格對英國教育工作者漠視班斯考特學校極度拮据的預算感到沮喪。督學們指責校舍缺乏電力、供暖不足、管道設施簡陋及廚房設備低劣。他們對學校親如一家的集體氛圍感到困惑，全然不知情感温暖能緩解學生的思鄉之情。

官方的訓斥猶如重擊。埃辛格亟需督學的認可印章來招收更多學生——尤其是能提供經濟支持的英國付費生。她毫不氣餒，帶領教職工利用週末和業餘時間修繕校舍：將漏風的建築改造成實用教室與宿舍，開闢運動場地，修復温室並開墾菜園補給廚房。他們還別出心裁地建造露天劇場舉辦公演，邀請公眾觀看。班斯考特很快獲得了辦學資質。

1938年11月"水晶之夜"爆發，納粹在德國全境煽動反猶暴行。國際救援組織隨即啓動"兒童運輸計劃"，將逾萬名猶太青少年從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德國和波蘭轉移至英國。部分孩子來到班斯考特，學校剋制的氛圍、師生間的情誼與互助，有效撫慰了新生的漂泊不安。預見到有人會憤怒爆發，埃辛格訓練教職工以柔克剛。當一名易怒學生朝老師臉上吐口水時，老師説道：“繼續吐吧，把情緒都發泄出來。“學生反覆吐唾沫直至嚎啕大哭，最終如釋重負地接受了老師的安撫，再未大發脾氣。

在戰後的歲月裏，直至1948年關閉前，邦斯考特學校持續為流離失所、失去根基和成為孤兒的孩子們提供支持，接納大屠殺的年輕倖存者。一名學生"拒絕吃蔬菜，因為它們讓他想起為了活命不得不吃的野草”。另一名孩子則將自己視為"野蠻人”，對任何人類的善意行為都充滿懷疑。埃辛格不帶評判的耐心傾聽，幫助他們重新找回了人性。

憑藉她融合理想主義、實用主義、堅定意志和hesed——希伯來語中意為慈愛——的精神，安娜·埃辛格繼續為我們治癒新一代受創青少年樹立着充滿同理心的榜樣。

科爾女士是回憶錄《劇痛之後：新生活的誕生》的作者。

刊載於2022年6月6日印刷版，原標題為《通往自由的實地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