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評波茲·馬龍專輯《十二克拉牙痛》：以微笑面對痛苦

波斯特·馬龍圖片來源：亞當·德格羅斯對於年長一些的聽眾而言，波斯特·馬龍初登樂壇時彷彿是音樂界所有問題的化身。這個剛滿二十歲的白人少年臉上紋身、鑲着金牙、扎着玉米辮，在2015年首張專輯《石跡》的主打歌《白色艾弗森》中又唱又饒舌。他像是對黑人音樂風格生硬模仿的活體諷刺畫，似乎註定只是曇花一現。但短短幾年內，這個本名奧斯汀·波斯特的歌手便躋身全球頂級流行巨星之列——2017年以《搖滾明星》登頂公告牌百強單曲榜，後續又有三支單曲複製此輝煌，包括2019年的《兜圈》。這首歌出自他第三張專輯《好萊塢流血》，同年他成為全球流媒體播放量最高的藝人。

從商業角度看，波斯特·馬龍的崛起恰逢其時。他將説唱的節奏韻律與流行樂完美融合，並適時汲取搖滾與民謠元素。其音樂根基深植於90年代另類音樂——近五年這股風潮強勢迴歸：2020年4月新冠封鎖期間，他翻唱涅槃樂隊歌曲的慈善直播引發廣泛關注。他對旋律有着非凡感知力，尤其擅長創作那些令人不由自主縈繞心頭的短促樂句。這些特質在其剛發行的第四張專輯《十二克拉牙痛》中依然鮮明，但相比以往作品，這次呈現出一個更陰鬱的波斯特·馬龍。

儘管波斯特·馬龍（Post Malone）的歌曲主題圍繞着派對狂歡與揮金如土，他的作品卻從未傳遞出快樂。其音樂始終暗含自我毀滅的潛流，他痴迷於那些英年早逝的受折磨藝術家——甚至將多位這樣的人物肖像刻在了自己的手上。無論他賺取了多少財富（事實上他已積累驚人收入），內心深處的痛苦如影隨形。在專輯中，這幾乎成為他唯一傾訴的主題。雖然他對心理健康和藥物使用的擔憂顯然真實可信，但這未必能轉化為引人入勝的聽覺體驗。他音樂的魔力在於將這種痛苦普世化，把個人生活經歷轉化為聽眾能共鳴的表達。

開場曲《聲譽》是一支傷感的敍事民謠，以誇張的鋼琴旋律和聲樂表演拉開序幕，每個音節都被演繹得宛如世界末日般沉重。他的聲音充滿孤獨與恐懼，彷彿正目睹生活失控崩壞。副歌中他唱道"你是超級巨星，取悦我們吧"，呼應了涅槃樂隊《少年心氣》的經典歌詞。這首歌乃至整張專輯都缺乏動態變化——始終徘徊在最低與最高情緒之間。這使得《十二克拉》成為一張時而有趣卻令人精疲力竭的唱片。

陰鬱氛圍在專輯前半部分延續：《困獸》的製作正如其名般令人窒息擁擠；《檸檬樹》則以原聲吉他彈奏的民謠形式，講述即使外表光鮮仍無法感知快樂的困境。代表性歌詞寫道：“酸澀稍減，我們每時每刻都在腐朽/我的心也在腐爛”。這些曲目雖不具備馬龍賴以成名的標誌性抓耳旋律，卻成功傳遞出令人信服的迷惘與絕望。

專輯中段有一段旋律輕快的部分，讓氛圍變得輕鬆，波斯特·馬龍得以盡情展現他的流行樂感。《Wrapped Around Your Finger》擁有令人難忘的副歌，註定會成為夏日熱單，其中關於鉅額財富的歌詞也令人印象深刻（“你父母的房子曾戴在我小指上”）。與説唱歌手Doja Cat合作的《I Like You (A Happier Song)》是首輕快的R&B曲調，在整張專輯中提供了令人愉悦的喘息，儘管單獨聽並不出彩。

但黑暗氛圍在專輯後半段捲土重來且持續不斷。《Insane》深沉的貝斯和陷阱節奏與《Rockstar》極為相似，但這也像是波斯特·馬龍閉着眼都能寫出的歌，充斥着服裝品牌和槍支名稱。他身邊圍着脱衣舞娘，因藥物而神志不清，你很容易相信他確實痛苦不堪。

整張專輯反覆出現的槍支和酒精 references 確實令人不安。有時這更像持續45分鐘的求救信號，而非一個因疫情耽擱準備復出的流行巨星之作。第八首歌《Love/Hate Letter to Alcohol》的標題就説明了一切。Fleet Foxes的Robin Pecknold在這首歌中加入天使般的和聲，吉他旋律如同電子遊戲配樂，而波斯特·馬龍在副唱中嘶吼"你是害我捱揍的元兇"和"但你是淹沒悲傷的唯一方式"。

在《Euthanasia》中他唱着自己的死亡：“當我離開時不會感到絲毫痛苦/天使唱詩班，安樂死”；《Waiting for a Miracle》裏他手握槍支準備結束一切。即便有這些歌詞，製作仍帶有説唱流行樂的痕跡，彷彿一切只是幻想，但甜美旋律與死亡意象的並置令人不適。以陰鬱迷幻音樂聞名的The Weeknd在《One Right Now》中獻聲，他的出現凸顯了這張專輯令人難以忍受的原因——The Weeknd用電影化手法歌唱墮落時保持着某種距離感，而波斯特·馬龍的歌詞卻直刺骨髓。

收尾曲《2020年1月3日新錄音12號》本質上是《安樂死》的家庭錄製樣帶。這首原聲民謠採用90年代涅槃樂隊或愛麗絲囚徒樂隊的風格，在90秒後突兀中斷，隱隱透着不祥。《十二克拉牙痛》這張專輯沉溺於自我折磨的泥沼中，甚至沒有一刻流露出對他人的關聯或關懷，也未曾反思周遭世界。聆聽它如同苦役——不僅因為音樂本身令人失望，更因其令人不適的窺私感。比起重播這張唱片，人們更強烈的衝動是鼓勵波茲·馬龍尋求幫助並好好照顧自己。

理查德森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搖滾與流行樂評人。在Twitter @MarkRichardson關注他。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7日印刷版，標題為《強顏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