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主義仍在俄羅斯揮之不去——《華爾街日報》
Robert D. Kaplan
《評論》雜誌在1979年11月刊登了20世紀最重要的文章之一:珍妮·J·柯克帕特里克(後成為里根總統任內的美國駐聯合國代表)所著《獨裁與雙重標準》。她闡釋道,右翼威權政權僅掌控權力槓桿,因而不會破壞傳統社會的"慣常節奏";它們也無意發動革命。因此,這些政權能讓國家保持完整。而共產主義體制與意識形態試圖重塑社會,主張對其人民"生活的全部領域行使管轄權",從而在未來數十年間將社會從上至下徹底摧毀。
儘管柯克帕特里克關注的是第三世界的共產主義政權,但最典型的例證莫過於俄羅斯——這個表面歐洲化的社會承受了70餘年的共產主義統治。當蘇聯體系最終於1991年崩潰時,帶來的並非穩定,而是近十年的無政府狀態。在這樣的歷史遺產下,弗拉基米爾·普京的暴政應運而生。
普京因其個人崇拜和對烏克蘭的極端民族主義侵略,被準確描述為法西斯主義者。但正如極右與極左在控制手段和妖魔化敵人方面始終存在驚人相似,普京的統治風格也確實延續了蘇聯傳統。他攫取的個人權力遠超斯大林之後的任何俄羅斯領導人。
1991年蘇聯解體時,許多人天真地認為共產主義已永遠成為歷史。過去三十年證明這只是俄羅斯的虛假開端,因為共產主義遺留問題至今仍在。俄國革命並非命中註定,而是諸多脆弱偶然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若沙皇尼古拉二世繼續執政,俄羅斯很可能演變為不完美的君主立憲制國家,而非過去百年間嗜殺的畸形政權。再次借用柯克帕特里克的觀點,右翼選擇對俄羅斯造成的破壞顯然會遠小於左翼道路。
沒有什麼比俄羅斯軍隊在烏克蘭戰爭中的結構與表現更能揭示普京先生的蘇聯遺產。多年與美國地面部隊的共事經歷讓我明白,西方軍隊是圍繞其士官團建立的:即那些將自豪感和紀律性注入部隊的各級軍士長和下士。而普京派往烏克蘭的俄軍幾乎沒有士官團。對於那些參與普京小型戰爭的僱傭兵和特種部隊來説,這並不重要。
但對於在烏克蘭的大規模常規俄軍而言,缺乏強大能幹的士官團具有決定性影響。這就是為何如此多俄軍將領陣亡:他們不像西方軍隊那樣留在後方指揮大規模調動,而是被部署在前線,因此易受攻擊。作為西方民主產物的軍隊會將決策權下放至各級官兵,而作為蘇聯體系產物的軍隊則不會。
後普京時代的俄羅斯絕非指日可待。西方需要保持耐心與理解。柯克帕特里克本人對向缺乏民主經驗的社會強加民主持謹慎態度,她寫道:“在英國,從《大憲章》到《王位繼承法》,再到1832年、1867年和1885年的重大改革法案,這條路走了七個世紀。“至於美國曆史,“也沒有提供任何證據表明民主可以輕易、快速或應要求而實現。”
丹尼爾·帕特里克·莫伊尼漢提醒我們,保守主義的核心真理是文化而非政治決定一個社會的成功。俄羅斯文化仍是長達數十年的左翼革命政權及後續普京式變體的犧牲品。軍隊的潰爛反映了俄羅斯社會和政治中的黑暗勢力——這些勢力很可能在權力真空時顯現。
如果普京在烏克蘭的軍事失敗最終導致莫斯科動盪,這場戲劇性事件只會加劇。後普京時代的俄羅斯仍將是歐洲最大的地緣政治挑戰,因此我們應對俄羅斯社會或政治中的速效解決方案保持警惕。
但由於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暴行部分源自一個世紀以來的意識形態終結,因此擺脱意識形態束縛才能為未來提供最佳希望。終有一日西方將不得不援助俄羅斯。永遠懷抱希望的現實主義者柯克帕特里克這樣結束她的文章:“自由主義理想主義不必等同於受虐傾向,也不必與捍衞自由和國家利益相矛盾。”
卡普蘭先生擔任外交政策研究所地緣政治學講席教授,其最新著作是《亞得里亞海:現代時代末期的文明交響曲》
插圖:大衞·克萊因刊載於2022年6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共產主義幽靈仍在俄羅斯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