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與破壞正將烏克蘭前線城市變為鬼城——《華爾街日報》
Matthew Luxmoore | Photographs by Serhii Korovayny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烏克蘭斯拉維揚斯克——對於這座昔日繁華、如今處於俄軍炮火之下的城市,市長瓦迪姆·利亞克感覺每天的生活都像電影《土撥鼠之日》般在不斷重複。
“我每天醒來,先了解最新炮擊造成的損失,與守城部隊聯繫,然後去探訪那些家園被毀的平民,“他説。“每天都重複着同樣悲慘的流程。”
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使頓巴斯地區的城市變成了鬼城。隨着莫斯科軍隊向西推進,試圖將烏克蘭人趕出陣地並控制該國東部,居民們正在成羣結隊地逃離,志願者們冒着生命危險幫助他們撤離。
大規模撤離使街道空無一人,寂靜中只能聽到城外傳來的沉悶炮火聲。但這給雙方都帶來了優勢:俄羅斯可以加緊實施焦土戰略,同時否認其軍隊以平民為目標;烏克蘭則可以利用居民區與俄軍展開激烈的城市戰。
斯拉維揚斯克空蕩蕩的主廣場。
斯拉維揚斯克市長瓦迪姆·利亞克表示,戰鬥只會讓這座城市更加堅定地堅守陣地。利亞克説,斯拉維揚斯克戰前有10萬人口,現在只剩下四分之一,該市與附近的克拉馬托爾斯克正在為即將到來的襲擊做準備。戰前,市長有400人的團隊負責確保市政服務順利運行;他説,現在只有50人還在崗位上。
四月初,當俄軍在奪取基輔的攻勢失敗後從烏克蘭北部撤軍,並將軍事行動重新聚焦於東部的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時,當局敦促由這兩個州組成的頓巴斯地區居民撤離。“趁着還有可能,你們必須撤離,“副總理伊琳娜·韋列舒克當時表示。
對斯拉維揚斯克而言,撤離窗口仍未關閉。每天都有滿載數十名平民的巴士駛離該市,人們渴望躲避戰火,許多人卻不知該去向何方。在這座幾乎空蕩蕩的城市裏,每天清晨市中心附近都會上演一幕幕含淚送別親人的場景,成為僅存的生機所在。
本週等候撤離的退休老人維塔利·科列斯尼琴科坐在長椅上,身旁的運動包裝滿衣物。5月31日夜間,他的妻子為避暑獨睡在靠窗的牀上,幾小時後遭遇街道火箭彈襲擊的衝擊波而重傷。志願者未能及時將她送至克拉馬托爾斯克醫院救治,當天另有兩人因此遇難。
維塔利·科列斯尼琴科的妻子在火箭彈爆炸衝擊波中重傷身亡
難民們正在斯拉維揚斯克市中心登上撤離巴士利亞赫先生近日探訪了郊區一位與殘疾子女同住的母親,該地區曾遭俄軍炮擊。他詢問她為何不撤離,對方表示無力承擔異地生活費用。
“我一遍又一遍聽到這樣的話,”他説,“很快局勢會危險到無法疏散那些堅持到最後一刻才撤離的人。到時候他們只會穿着褲子和襪子跑出來,乞求我們帶走他們,把錢財全都拋在腦後。”
由於俄軍對關鍵基礎設施的襲擊導致斷水斷電斷氣,留在斯洛維揚斯克的居民每天都要花時間在公共水泵處取水。維修工奧列格·尤希姆丘克近日與同事穿梭全城,為已撤離的居民釘封窗户,幫助他們保護財產以待平安歸來。
“生意好得不得了,”尤希姆丘克苦笑着説,“但我寧願根本接不到這種活兒。”
斯洛維揚斯克居民表示,對駐紮在城東不到10英里處的俄軍而言,這座城市具有象徵意義。2014年4月,莫斯科煽動分裂主義叛亂後,數十名蒙面武裝分子佔領了該市政府大樓並宣佈接管,引發烏東其他地區類似的奪權行動。
維修工奧列格·尤希姆丘克正在為居民釘封窗户。
烏克蘭軍隊在頓巴斯地區轉移榴彈炮。當斯洛維揚斯克被俄羅斯前情報官員伊戈爾·吉爾金領導的分離主義勢力控制後,拘捕、失蹤和即決處決開始蔓延。吉爾金當時是俄羅斯民族主義者心中的英雄,如今則成為對普京總統這場代價慘重的失敗入侵行動最直言不諱的批評者之一。
2014年7月,烏克蘭軍隊奪回斯拉維揚斯克,基輔的資金隨之湧入,這是將這座部分居民仍對俄羅斯抱有同情的俄語城市轉變為親烏克蘭情緒温牀的努力的一部分。進城道路上的廣告牌寫着"斯拉維揚斯克屬於烏克蘭”。
如今,當平民朝一個方向撤離時,軍事補給正從另一個方向運來。在這條佈滿軍隊檢查站的公路上,軍用車輛組成的車隊正向前線運送武器和裝備,從蘇聯時代的老式火炮到澳大利亞"大毒蛇"裝甲車和美國M777榴彈炮,先進程度和年代各不相同。
西方正在加大支持力度。週一上午,英國首次承諾向基輔提供遠程導彈。德國一直在與希臘談判轉讓裝甲車事宜。美國上週表示,將提供一種能夠打擊48英里外目標的制導火箭系統。
烏克蘭士兵在頓巴斯地區新挖的戰壕。
橋上的臨時路障。負責斯拉維揚斯克周邊關鍵陣地並駐守外圍戰壕的"第聶伯羅-1營"指揮官亞歷山大·塔拉努申科上尉表示,他的部隊經常遭到俄軍炮擊,急需先進武器。他説:“你不能用步槍對抗坦克。”
在週日的一次採訪中,塔拉努申科先生表示,當天早晨俄羅斯無人機飛越了其部隊在斯拉維揚斯克附近的陣地,隨後炮火如雨點般傾瀉而下。“他們正把所有火力都砸向我們,“他説。
與此同時,戰爭給烏克蘭造成的損失持續加劇。當軍車車隊向東駛向戰區時,標有"300"編號(代表傷兵的代碼)的車輛正朝相反方向行駛。士兵們站在硬路肩上抽煙,有的頭部或四肢纏着繃帶,有的踩着路邊的草地——草地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插着寫有"地雷"的小標牌。
許多傷員被送往距離斯拉維揚斯克10英里的克拉馬托爾斯克,該市醫院是該地區唯一擁有可用CT掃描儀的醫療機構,同時也接收平民傷員。最近一個下午,志願者們送來了在附近斯維亞託希爾斯克遭遇炮擊的亞歷山大·庫爾登。他左腿股骨骨折,右腿嵌有彈片,被推入掃描儀時痛苦地呻吟着。
在克拉馬托爾斯克醫院創傷科工作了35年的娜塔莉亞·科洛米採娃表示,俄羅斯武器造成的傷勢正在挑戰她的醫學認知。即便是最有經驗的醫護人員,也首次遇到某些傷情——比如嵌在患者眼球后的彈片、碎成小塊的肩胛骨等。
娜塔莉婭·科洛米採娃表示,俄軍武器造成的傷勢令她的醫學知識捉襟見肘。
醫護人員正在救治一名在軍事行動中受傷的斯洛維揚斯克地區平民。“我們的醫學教科書裏從未記載過這類病例,“科洛米採娃説,並補充道2014年戰爭中的傷情與當前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們被迫在實戰中積累經驗。”
空襲警報已成為烏克蘭各地的日常。但在克拉馬托爾斯克——市長稱該市戰前人口22萬中僅剩四分之一留守——持續不斷的警報聲大多已淪為背景噪音。5月5日凌晨,一枚火箭彈擊中該市,打破了連續兩週無襲擊後逐漸形成的平靜。南部的德魯日基夫卡也遭襲,這是該市首次成為攻擊目標。
住在5月5日遇襲居民樓五層的奧爾加·波諾瑪廖娃表示自己無處可去,也不再留意警報聲。“警報響起時往往沒有爆炸,“她坐在一輛燒焦的汽車殘骸旁説道,旁邊是她做飯用的露天爐灶,“爆炸總在寂靜時突然降臨。”
斯洛維揚斯克市長利亞赫稱,戰火日益逼近只會讓這座城市更加堅定。他的妻子正懷着二胎,但如今與他的父母一起留在烏克蘭西部,他可能短期內見不到新生兒了。
“她會應付的,”他説。“這裏更需要我。只要這座城市還屬於烏克蘭,我就會留下。”
斯洛維揚斯克一棟房屋在俄羅斯導彈襲擊中受損後被木板封住。
撤離潮導致街道空蕩,商店關閉。Serhii Korovayny對本文有貢獻。
致信 Matthew Luxmoore,郵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與補充
俄羅斯總統是弗拉基米爾·普京。本文早期版本在首次提及時錯誤地將其名字寫為普京先生。(已於6月8日更正)
刊登於2022年6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恐懼與破壞將前線變成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