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的“長征”:從令人嫌惡到廣受歡迎——《華爾街日報》
Bee Wilson
插圖:漢娜·梅林愛一顆大蒜的方式不止一種。你可以像西班牙人那樣全情投入地愛它——那裏的蒜泥蛋黃醬可能含有足以殺死吸血鬼的生蒜量;也可以像對待習以為常的忠實伴侶般愛它,比如在中國(全球70%以上大蒜的產地),堆積如山的蒜頭只是日常生活的基本調味品之一;還可以像羞澀的戀人般小心翼翼地愛它。在意大利,廚師們有時對蒜的威力極為敏感,可能只用一瓣蒜在油中煸至微黃便取出,僅留其香氣。
無論你如何愛它(恕我冒昧假設你確實愛),大蒜已深深融入我們的生活,有千百種享用方式。而現在正是最佳時節。最鮮嫩的當屬春季青蒜(帶嫩葉的蒜苗),但夏季大蒜同樣令人難以抗拒。無論是紫皮還是白皮,新收的夏季蒜球外皮更緊實、內裏更多汁,遠勝儲存至冬季的蒜頭(那時蒜瓣可能幹癟髮蠟,令人失望)。正如意裔美籍烹飪作家瑪賽拉·哈贊所寫:“嫩蒜的味道如此甜美,讓人可以不計用量。”
春夏之際是大蒜最鮮嫩的時節。照片:布萊恩·亞爾文/蓋蒂圖片社當我剝開一顆飽滿的夏日蒜頭,分離出紙衣包裹的蒜瓣時,常會因感激而掐自己一把——想起在盎格魯-撒克遜世界的廚房裏,大蒜被冷落的日子其實並不遙遠。沒有大蒜的料理該是多麼乏味啊。想象一下沒有鷹嘴豆泥、沒有蒜香麪包、沒有蒜蓉小白菜,更沒有四十瓣蒜燜雞的生活。
“大蒜雖為法國人所用,但更適合入藥而非烹飪”:這是1796年出版的美洲首部烹飪書《美式烹飪》作者阿米莉亞·西蒙斯的觀點。持此看法的並非她一人。我翻閲19世紀美國烹飪書籍尋找大蒜蹤跡時,除家庭偏方章節外幾乎一無所獲。大蒜被用來治療從普通感冒到耳痛的各種病症(1823年某本書建議將整顆蒜瓣塞入耳朵),或製成藥膏驅除頭蝨,但在美式烹飪中極少使用,僅見於少數醋漬和泡菜配方。1884年,法國廚師皮埃爾·布洛感嘆美國人對大蒜的偏見:“他們厭惡生蒜的辛辣,卻不知烹煮後氣味全消…能為肉汁調味增香。”
盎格魯-撒克遜烹飪界消除大蒜偏見的過程漫長得出奇。1944年喬治·奧威爾指出英國工人階級"對大蒜和橄欖油等物抱有厭惡"。在美國,“大蒜食客"一詞曾是20世紀初對意大利移民的蔑稱。而在加拿大,政要大衞·克龍比回憶稱1970年代前,多倫多僅有一家特定市場出售大蒜。
20世紀上半葉,大多數美國烹飪書都建議使用大蒜時要極其謹慎。在1903年的《瑪麗昂·哈蘭完整烹飪書》中,諸如奶油黃瓜醬等幾道食譜的做法,都是取一瓣大蒜在盛菜碗內壁擦拭一圈後丟棄。這種用大蒜擦碗的習慣激怒了英國美食作家伊麗莎白·戴維——一位堅定的大蒜愛好者。戴維在她1955年出版的《夏日烹飪》中評論道:“用大蒜擦沙拉碗能否賦予足夠風味,取決於你打算吃碗還是吃沙拉。“戴維是鼓勵英國廚師效仿法國人、更大膽使用大蒜的那一代美食作家之一。
1970至1990年代,數百萬美國人轉變了對大蒜的態度。1975至1994年間,美國大蒜產量從1.4億磅激增至4.93億磅,增長逾三倍。這主要歸功於加州蒜農唐·克里斯托弗的努力,他於1979年協助創辦了吉爾羅伊大蒜節,吸引大量遊客並催生了報紙上眾多大蒜食譜。大蒜是美國七八十年代烹飪變革的核心元素之一。伯克利潘尼斯之家餐廳的廚師創始人愛麗絲·沃特斯對大蒜如此痴迷,甚至將7月14日(法國國慶日)改稱為"大蒜節”。沃特斯女士最不遺餘力地推廣烤箱整烤大蒜那甜美而質樸的魅力。
多年來,我竟愚蠢地遺忘了烤大蒜,把它和曬乾的番茄(另一種被錯誤詆譭的食材)一起歸為"90年代食物”。但天哪,烤大蒜實在太美味了:那黏稠甘甜的蒜肉,像擠牙膏般從蒜瓣中擠出,幾乎能提升任何菜餚的風味,從意大利調味飯到沙拉醬。今夏我最愛的食譜來自何塞·皮薩羅的新書《西班牙家庭廚房》,這道改良自皮薩羅母親的大蒜湯,用兩整頭烤大蒜與煎麪包屑、少許煙燻紅椒粉和蔬菜高湯燉煮而成。最後加入牛奶攪打順滑,佐以青橄欖和曼徹格奶酪調味的烤麪包片食用。這碗甜美蒜香的高湯有着法式洋葱湯的慰藉感,卻更為清爽。
若你鍾愛大蒜滋味卻又擔心口氣冒犯他人怎麼辦?這種憂慮古已有之。據説1330年,卡斯蒂利亞國王極度厭惡蒜味,曾下令食用過大蒜的騎士一個月內不得入宮。除了咀嚼新鮮薄荷或歐芹葉,我學生時代認識的一位朋友提供了最妙的解決方案——每當午餐食用大蒜後,她就會打電話要求男友也必須吃些大蒜。蒜味親吻只有在單方面時才令人不悦。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11日印刷版,原標題為《大蒜從令人嫌惡到美妙絕倫的漫長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