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評論：並不自由的新聞界 - 《華爾街日報》

本傑明·瓦贊 攝影：Music Box Films當一種奇特的新社會現象出現時，人們常會想：“湯姆·沃爾夫會如何看待這件事？“幸運的是，我們剛剛從一位極具沃爾夫風格的作家那裏，獲得了對當代文化中令人不安一面的沃爾夫式解讀。這位作家名叫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在《幻滅》這部犀利、尖刻、結構經典的150分鐘電影成長史詩中，巴爾扎克（沃爾夫常稱其為靈感來源）終於得到了激動人心的正名。該片由雅克·菲斯奇和澤維爾·吉亞諾利根據同名小説改編，吉亞諾利先生執導。影片在二月份法國奧斯卡 equivalent 的凱撒獎上斬獲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七項大獎。故事始於1820年代波旁王朝復辟時期的法國小鎮，《幻滅》初看是一部關於普通三角戀的迷人卻沉悶的古裝劇。但在妙趣橫生的第二幕和摧枯拉朽的第三幕中，其格局不斷拓展。

嫁給庸俗老朽的男爵夫人露易絲·德·巴日東（塞西爾·德·弗朗斯飾）深陷無愛婚姻，百無聊賴中與熱情似火卻身無分文的年輕詩人呂西安·沙爾東（本傑明·瓦贊飾）展開了一段風流韻事。這個以印刷為業的青年冒稱呂西安·德·呂邦潑雷，盜用了其身為沒落貴族母親的姓氏。東窗事發後，露易絲帶着不諳世事的年輕情人逃往巴黎，企圖通過詭計與謊言將他塞進上流社會。但鄉巴佬呂西安根本演不好這出戏。

影片中段熱鬧非凡，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巴黎小報界的骯髒勾當，其歡快的程度堪比霍華德·霍克斯的《女友星期五》和朗·霍華德的《媒體先鋒》，堪稱電影史上對無恥新聞業最酣暢淋漓的揭露。通過既像沃爾夫又似巴爾扎克的犀利畫外音旁白，我們得以一窺其中門道——保皇派報紙與自由派反對媒體雖立場對立，卻一致認同爭議性才是最高價值，因此所有觀點皆可待價而沽。目睹當下公信力備受質疑的文化評論現狀的觀察者們，定會對此心領神會地點頭。儘管當今藝術評論的腐化主要源於意識形態而非金錢，但兩個時代都存在這般現象：那些就業前景似乎取決於諂媚外界勢力意願的人，總將膚淺陳腐之作吹捧為傑作。

扮演呂西安引路者維吉爾的，是自由派報紙中倦怠的槍手盧斯托（文森特·拉科斯特飾），他慵懶地解釋着自己如何在一家報紙的專欄裏殘忍地解剖一部戲劇，又換個筆名在另一家報紙上激烈反駁該觀點，以此製造熱度而非真知灼見。幕後操縱這一切的，是黃色報刊的隱形主宰——由無可比擬的傑拉爾·德帕迪約以慣有的征服者氣魄演繹的文盲卻精明的出版商多里亞。當一位質樸而嶄露頭角的女演員科拉莉（魅力四射的薩洛梅·德瓦埃爾飾）淪為這場可能致命的瘋狂羽毛球賽中的毽子時，《危險關係》的陰影便險惡地瀰漫在空氣中。至於呂西安，我們無從知曉他將攀上社會頂峯，還是最終沉屍塞納河底——據聞那裏早已備好拖網，專門打撈那些未能破譯首都詭譎密碼的外省失敗者。

《幻滅》既奢華又犀利，是一部情節精妙的社會關係傳奇，這類作品曾是好萊塢 prestige 電影的典型代表。它深入探討道德困境，而非提供簡單的安慰劑。當呂西安在壓力下試圖出人頭地時，他的正確選擇往往並不顯而易見。幾乎每個人不都以某種方式出賣自己嗎？哪怕只是用時間換取工資。對地位和收入的追逐在何時會變成嚴重的失敗？

一系列尖鋭的重複意象反映了呂西安在重要階段的成長。例如，在電影開頭，墨水潑在年輕人臉上，象徵着他作為卑微印刷工的屈辱地位。當他在寫作行業嶄露頭角時，灑在潔白紙張上的墨水像一條河流，一條通往任何目的地的可能之路。在一個高潮時刻，輕蔑地濺在報紙上的墨水暗示了虛偽和被拋棄標準的破壞力。呂西安天真地開始了他的旅程，為美而寫作，但他的筆最終留下了傷痕和傷疤。

史密斯先生是《國家評論》的特約評論家。